宇妥盯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廊彎,銀鈴般的笑聲低低傳開。
宇妥一定不知道他從沒照三餐,向任何長輩問安,甚至極少坐在餐桌上,陪長輩吃一頓飯,一出門野營,幾個月不回主宅,連祭祖都曾忘了,更遑論沒出席曾祖父的大壽宴會──於禮不台的事,他做過太多。
祭前禈走過蘇林屋宇主建築的中庭花園,拾級上迴廊,進入另一幢環境清幽的樓房。一樓門廳有人告知他,多聞的房稱。他直接往內走,找到那間叫「muse」的休息室,轉動門把,開門,走進去。
房裡的空氣有股烤麵包香味,古典圓桌中央的花瓶插著新剪的櫻花枝,多聞背墊著枕頭,坐在床上,臉朝窗外望著。
祭前禈走到床邊,撫摸她的長髮。「吃過早餐了?」他看一下茶几上的空盤空杯。
「嗯。」多聞頷首,回眸凝視他。「宇妥姊姊要我在這兒住一陣子──」
「我知道。」祭前禈垂眸,握著她的手。「等會兒,我先回妳家,幫妳收拾換洗衣物,再回一趟主宅──」
多聞明白地點點頭,說:「我會等你。」
祭前禈胸腔一熱,俯下臉吻她,大掌覆在她腹部。「有沒有什麼東西,要我特別帶過來的?」他抵著她額,低柔地間。
多聞盯著他的眼,對他說:「前禈,上次我說等回海島,就把項鏈鑰匙圈還你……那條項鏈其實一直在我的行李背包裡,你把它拿走吧──」他要回主宅,總要用到鑰匙的。
「好。」祭前禈應聲,目光深情地望進她眼底。「我把它拿來,戴在妳頸子上。」那條項鏈是屬於她……
多聞眸光像水一樣流動,手貼著他的頰。他又吻吻她,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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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走的鳥兒為什麼還會回來?多聞始終不明白,經過那麼多年,她房間老虎窗外的鳥群怎麼還在。她到德國唸書時,祭家是有派人定期整理她家的木屋,但他們沒理由撒米粒餵那鳥群。
當年,祭前禈離開後,連她自己都無心留意那群鳥兒。鳥群幾乎散去,不再聚集於她家的屋頂,一段時間,她完全沒聽見清晨鳥鳴,蒔蘿也乾枯不香了,陰霾佈滿她家上空,她覺得自己看不到、聽不到、聞不到,直到她離開海島的那日,她都沒再打開房裡的老虎窗。
妳從此不再回這兒了嗎?她忘了自己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海島,只記得好友陶子墨責備般的對她說。她也以為自己不會再回來,不會再打開那扇老虎窗。
「不打開窗,就呼吸不到妳懷念的高原空氣唷──」
休息室的門被人拉開,多聞回過神。
「多多!」站在門口的陶子墨大叫,跑向床邊,抱住多聞的身子。「我剛剛去妳家,看到妳房裡大包小包的行李,就想妳一定回來了,可是一直找不到妳,還當自己作了夢,結果那個男的……告訴我,妳在這兒。」她笑得好開心。
「子墨……」多聞微顫著嗓音,抓著陶子墨的手,眼淚快要掉下來。
陶子墨放開她,看著她的臉。「喔!對了,妳怎麼會在這兒?」陶子墨神情嚴肅起來。「這裡是『醫院』耶──妳生病啦?!」
多聞搖搖頭。「子墨,妳為什麼會去我家?」
陶子墨眨眨眼,歪歪頭,多年來,還是未脫少女時期的俏皮天性。「我去幫妳喂鳥、澆水啊!」
多聞神情一恍。
陶子墨纖指玩著自己的長辮子,繼續說:「妳去德國唸書之後,主宅是有派人定期到妳家打掃啦,可那些人只顧裡面,外面的花草鳥兒都沒留意,妳房間的老虎窗外,不是有一盆蒔蘿快枯萎嗎,經我『綠手指』一點,起死回生,綠意盎然,可茂盛的;還有臨窗的桌上那個裝米粒的小瓷罐,是用來喂鳥兒的吧,我有定期添新米呢……」
多聞終於明白,原來是陶子墨!原來是陶子墨在看顧她──這大概是從她六歲那年,陶子墨牽著她的手去白家學苑上學,就結下的緣吧!
多聞擁住陶子墨,抖著輕柔的嗓音低語:「子墨,謝謝妳。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陶子墨一笑,回抱多聞。她知道多聞當年離開海島,一半原因是為學習──多聞得成為一名建築師,繼承多家。另一半原因是傷心,至今她仍在猜那個讓多聞傷心的人是誰。
「是那個男的吧……」陶子墨細聲喃語。
多聞抬起頭來看她。
「嘿──」陶子墨秀眉一挑。「我都忘了──妳沒生病,怎會住在這兒?」
多聞垂下臉龐,柔荑交迭在腹部。「我懷孕了。」
陶子墨大吃一驚。「什麼?!」多聞要當母親了!這怎麼可能?!多聞太年輕,多聞才二十一歲!她自己的嫂嫂宇妥跟哥哥結婚十一年,現在都三十五了,也沒見她想當娘。「多多……妳、妳不是在開玩笑吧?!」
多聞沒吱聲,唇角溫柔地彎起。
陶子墨揉揉額鬢,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深呼吸一記。「是那個男的,對不對,多多──」她轉過身,凝視多聞那神態迷人的美顏。「我剛在妳家遇到的男人──他是七年前,妳新交沒多久就消失的朋友。」陶子墨記得祭前禈的臉。「妳現在跟他在一起了,是嗎?」
多聞頷首。
陶子墨靠到床緣來。「多多,他對妳好嗎?」
多聞又點點頭,說:「妳會祝福我嗎?子墨──」
陶子墨圓瞠美眸。「當然會。可是我很捨不得呀。妳才二十一歲耶,我嫂嫂三十五歲,怎麼也不想當母親,妳居然這麼有勇氣──」
「我似乎聽到有人在暗指我膽小喔!」宇妥推門走進來。
「嫂嫂,妳怎麼沒敲門!」陶子墨叫道。
「敲了門,哪聽得到妳批評本人的言論。」宇妥嬌媚地瞪眼,將小藥盤放在茶几上。
「我哪有批評嫂嫂,」陶子墨嚷嚷著。「我只是在跟多多討論,有人該生,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