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她一眼,「還是我來吧。」
他蹲下身,找了個空盆當調色盤,將幾種不同色的油漆混在一起,融出一種以米黃為主調,看來溫暖厚實的顏色。
「就是這個顏色。」他將油漆刷交給她,「塗吧。」
「遵命!」她調皮地行了個舉手禮,轉身就預備爬上工作梯。
「高的地方我來吧。」他阻止她,「你從下面開始刷,記得塗均勻一點,別凹凸不平的。」
「是!」她笑著點頭,找了個合適的角落便開始動作。
他望著她開懷的倩影,一時間。胸瞠滾過某種異樣的滋味。好片刻,他才爬上工作梯,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專心粉刷牆面。
「……喂,你想不想去看一出舞台劇?」清脆的聲嗓從他身下飄來。
「什麼舞台劇?」
「果陀劇場的『Art』。」
「『Art』?」
「聽說是一個法國女劇作家的作品改編的。」韓戀梅解釋,「故事是說金士傑買了一幅畫,結果引出李立群、顧寶明不同的看法,三個好友的友誼因此產生矛盾,」
「聽起來很有趣。」他淡淡評論,「是什麼樣一幅畫?」
「白色的畫。」
「白色?」沈修篁微微蹙眉,微微彎下身俯望韓戀梅,「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她放下油漆刷,來到一方還未刷上新油漆的牆面,拿手指比劃著。「想像一下,這是一幅畫,沒加畫框的,全白的畫哦,」
「全白的畫?」他瞪大眼,「上頭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她嚴肅地,「勉強來說,你可以從這裡到這裡看到一條白色的斜線。」
「白色的斜線?」他怪問,在一片白色的背景下?
「沒錯。」她點頭,神情依舊嚴肅,「而且主角還花了兩百萬買這幅畫。」
「兩百萬?」他愕然,瞥了一眼她藏不住眼中笑意飛舞的表情,忽地莞爾。
這一定是一出很有意思的諷刺劇。
「想看嗎?」她問。
「嗯哼。」
「那我們下禮拜六一起去看。我已經買了票了。」
「好啊。」他沒反對。
看得出來她很為他的同意高興,眉眼整個笑彎了,看來甜甜的,極可愛。
他看著,嘴角不著痕跡淺揚,眉宇的線條也柔和了。他回過頭,繼續粉刷的動作,注視著逐漸渲染一片暖意的牆面,腦中意念跟著慢慢成形。他忽然……有了靈感。
閉上眼,他開始在腦中勾勃出設計草圖--牆面可以掛上幾個色彩鮮艷的方框,角落擱上幾盞守燈,那根突出的樑柱剛好可以為室內的風格做個緩衝,對了,還得利用窗戶和鏡子做出比較開闊的空間感……
「你有沒聽見我說話?」不依的脆嗓喚回他思緒。
他眨眨眼,仍半處於迷濛中。
「修篁?」
他心神一凜,一股難言的激動忽地漲滿胸膛,三步並兩步跳下工作梯。
「有沒有紙跟筆?」
「什麼?」
「我要紙跟筆。」他握住她肩膀,表情近似狂亂,「我有靈感了!」
她愣了愣,驀地容色一亮。「我幫你去借!」話語方落,她窈窕的倩影已淡出門外,興奮愉悅的程度不亞於他。
不過兩分鐘,她便為他借來幾張白紙和一枝鉛筆。他迅速搶過,立刻趴在地上飛快草繪。
她跟著蹲在地上,專注地追隨他的筆觸。
不知過了多久,他總算在紙上大略勾勒出心中所想,拿起來換了幾個角度端詳好一會兒,才滿意地點頭。
「畫好了嗎?」她柔聲問。
「啊。」他這才驚覺她一直在一旁看著他,「畫好了。」
「你很滿意嗎?」
「嗯,還呵以。」
「太好了。」她微笑清甜,「真希望能快點見到你設計的房子,一定很棒。」
沈修篁啞然,對著她充滿信任的眼神,他好半晌竟不知該說什麼。胸口像絞在一起的絲絃,緊緊揪扯。
他茫然站起身。
她也跟著撐起身子,可才稍稍打直,便倏地踉蹌。
他連忙扶住她,「怎麼了?」
「沒事。」她在他懷裡搖頭,「只是有點頭暈。」
「怎麼會頭暈的?」他攬著她,慢慢將她帶往角落一張椅子,扶她坐好。
「沒什麼,大概是昨天值大夜班……」
「你昨天值大夜班?」他愕然打斷她,「那你還今天一大早就起來?」
「啊,那沒什麼的。」她察覺他語氣中的責怪,急忙解釋,「昨天晚上沒什麼病人,其實我在醫院裡也睡了幾個小時……」
他捧住她的臉,以一種溫和中不大嚴厲的眼神阻止她繼續。
她心跳一停。「怎、怎麼了?幹嘛這樣看我?」
他沒說話,湛幽的昨慢慢地、慢慢地黯淡,像澱了無數心事,好深,好沈。
「修篁?」她顫聲喚。
「……我竟然一直沒發現,你這裡,都是黑眼圈。」溫暖的拇指,輕輕撫過地下眼皮。「你一定很累,對吧?」
「我--」她說不出話來,心韻迷亂。
「傻瓜。」他攬住她秀頸,讓她靠入自己胸懷,「幹嘛對我這麼好呢?你每天這樣透支自己的體力,總有一天會累壞的。」
「不會的。我一點也不累。」她拚命搖頭。
他閉了閉眸,為了她慌亂的反駁心口更加揪緊。
明明就累了啊,為什麼不肯承認呢?明明就無法撐持了,為什麼偏偏要這樣折磨自己呢?
「都是我不好,戀梅,連累你了。」他啞聲道,收攏臂膀。
「不,你別這麼說,不是那樣的……」
「已經夠了,戀梅。」他稍稍推開她,凝望她的眼神溫煦而深邃。「我答應你,我會振作起來,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所以你不需要再這樣勉強自己。」
「我……一點也下勉強啊。」韓戀梅搖頭,喉頭莫名一酸。
奇怪啊。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是一直在盼著他能重新振作呢?為什麼當他終於對她許下承諾時,她卻一點也不高興,反而有些難過?
「你的意思是……不要我再來看你了嗎?」她抓住他衣襟,傷感地問,「你是不是不想再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