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戰了,集合兄弟。」季青嵐迎著海風,深深呼吸一口氣,體內的血液都甦醒過來。每一條曾經受過傷的神經、曾經斷過的骨頭,都極端的敏感。是的,身經百戰的人才曉得,疼痛會令人變得更堅強、更無堅不摧。
「記住,我們的人系紅腰帶、黑衣袍襟日及金色龍扣的人是龍幫兄弟,大家也就是自己人,不許錯傷無辜,避開一般平民。」
「知道,護法。」
「好,那麼大家一塊兒到城東去『散步』吧。」
早晨的陽光具有不可思議的能力,洗滌夜晚的黑暗與罪惡,重現秩序。
子菲一點也不驚訝自己是一個人醒來的,她環目而望,這間純粹以西風佈置的臥室,有濃重的男性色彩,除了桃花心木的傢俱外,清一色是深藍如海洋的地毯、窗簾及床單、被子。這是都勳的世界,他的天地。
赤足橫過臥室,子菲在衣櫃裡找到了幾件女裝,還有整潔的鞋襪與內衣。不愧是設想周到的都勳,他永遠都是有備無患,永遠都有辦法應付任何突發的狀況,沒見過他有措手不及、不知所措的時候。
衣服的尺寸非常合身,就像是為她訂做的。淺粉紅色的七分袖及膝旗袍,滾紅邊的薔薇花紋,黑綢長褲。整體看起來搶眼又亮麗,都勳的眼光很好,子菲訝異地發現他比她自己還會挑衣服呢!她自己都穿不出這種屬於紅子菲的風格,但他卻輕易的辦到了。她用梳子梳過長髮,一閃而逝的金光攫住她的注意,什麼時候他趁她沒有防備硬是替她戴上一枚戒指了?
戒指是以純金打造的一條龍,環住她細長的中指,龍眼的部分飾以純透翡翠,栩栩如生神氣活現的。就像東方龍一樣,他盤據她的內心,連她的小小指心都不放過。
子菲衝出臥室,乍見到外頭等候的人,急踩住煞車。
「季……青嵐哥?」不可能的,「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季青嵐自起居室的沙發起身,手邊還捧著一杯茶,「我是來接幫主回去的,東方龍說你需要多休息,所以我不敢吵醒你,就在這邊等候。」
天啊,都勳那混帳竟然……這下子全部「紅門」或是「龍幫」的人都曉得她昨夜睡在哪裡了!她要親手掐死他。
「呵、呵。」季青嵐突然掩嘴低笑。
「有什麼好笑的?」子菲一眉高一眉低,很想殺人。
「子菲小姐的心事全寫在臉上了。如果你擔心會有其他人曉得你昨夜行蹤的話,大可以放心。除了我與東方龍以及他兩名副座外,沒有人知道幫主在何方,就連老幫主與幫主夫人也不知道。」
被他公然揭開心事,子菲嘟起嘴,「青嵐哥你……太過分了。」
「怎麼會?我們又不是在廁所裡頭。」
「連你也要站在都勳那邊,一塊兒欺負我嗎?」子菲不滿地說。
「你這喜歡撒嬌的大小姐。」季青嵐微笑地叱道:「明知道我絕不會背叛我的子菲小姐,還是喜歡引起我良心不安。放心吧,我的良心早過了需要貼證明的時候,它完全是站在你身邊的,即使你並不需要它,也從來不仰賴它的幫忙。」
「誰說的?我迫切需要你的幫忙。」
「那為什麼那天夜裡沒聽見你呼叫的聲音?都勳或許超越一般人,但他還沒有鑽天入地的通天本領,你卻讓他在『紅門』屋簷底下侵犯你。那天老幫主氣得差點噴火,不止教訓了都勳一個人而已。」
「對不起,但是……我不想讓別人為我闖的禍收爛攤子。扮演蕩婦是我的主意,到最後玩火上身也該是我的錯,那天我若是真的喊人求救,爹爹一定會殺了都勳的。」
「這我就不懂了,你恨他還是愛他?既怕他被老幫主殺了,又口口聲聲說不嫁給他。子菲,我僭越地說一聲,你是在『自相矛盾』,你繼續搖擺不定下去,不但連你自己會陷入困境,也會讓週遭的人無所適從。」
愛他還是恨他?「恨他就一定希望他死,愛他就非嫁他不可嗎?」
「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必須拿定態度。」
「讓我想想。」子菲坐到沙發椅裡,埋首在掌心,試圖釐清自己的情感。
青嵐哥是對的,自欺欺人、自相矛盾,只會讓四周的人隨之迷失方向。身為一幫之主,怎麼能夠意氣用事?殺死都勳,她辦不到。嫁給他……唉。
最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都勳究竟是怎麼想的呢?他為什麼非要她嫁給他不可?明明她說破了嘴,娶她這種壞處一大堆,好處沒半分的老婆,絕對是不利於他,但是都勳卻從頭到尾沒有改變過心意,仍舊要她嫁給他。什麼理由會讓一個男人非娶某一位姑娘不可?
「你曉得都勳人在哪裡嗎?青嵐哥。」抬起一雙暴風雨過後澄澈潔淨的眸子,子菲心中隱約有答案成型了。
※※※
都勳坐在寬大的書桌後,聽取著勾燁及華靖的簡報。
「一共破了對方十個堂口,幾間福壽屋我們已經透過英方探長施壓,很快就會被逐出這個租界。至於咱們這邊兄弟一共有十人受了輕傷,有兩名傷勢較重,但並沒有生命危險。」背光而立一派悠哉的勾燁說道。
「這是對方提出來的道歉、讓渡書與退出聲明,今天以內會傳遍整個上海地下組織,三口組在上海的勢力正式結束。」冷面坐在沙發上的華靖補充。
「嗯。」都勳沉吟半刻,「三口組的頭叫什麼名字來著?他現在人在哪裡?」
「你是指角田信成?他已經夾著尾巴逃了,應該是投奔到日本勢力濃重的朝鮮半島去。沒聽說他有任何行動,昨夜的作戰中間也不見他的人影,所有談判與投降代表全是由幾個他手下的大將做的。」勾燁答。
「角田信成?」都勳甩動手上的金筆,「此人向來陰狠,不像是會幹乾脆脆投降的人,先把他的下落找出來,有必要的話派人潛入朝鮮。萬一他集結餘黨死灰復燃,那麼上海又要紛鬧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