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休息吧,有空我會再來看你。」他起身替她拉好被子。
「驍大哥,不要對我這麼好,我還不起的。」寶日慘然一笑。
「說什麼傻話,從小到大,我讓你還過什麼東西了嗎?」他輕拍她的肩,憐愛地微笑。
寶日不動不笑,目光怔望著吊掛在衣架上的鮮艷嫁衣,眼中有一種很深的悔恨,韞驍知道,她悔的是把染雲龍送到心上人身邊,恨的是抓不住愛情的自己。
「有些緣分注定要失去,寶日,你要學會放下,這世上一定會有一個很愛你很愛你的男人,總有一天你會發現的。」他輕柔地撥開落在她眉眼上的髮絲,另一手輕輕取下她手中的書冊。
「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也許在我發現這個男人之前就已經死了呢?」她落寞苦澀的一笑。
「不會,這男人一定會在你死之前出現。」韞驍深深注視著她,雙手下意識地撫平被她扭縐了的書冊。
「驍大哥,你人真的很好,很懂得怎麼安慰人。」她幽幽地微笑,似乎願意接受他的說法了。
「我先走了,你別胡思亂想,好好休息吧。」他見她閉上了眼睛,便輕輕卸下床幔。
當他把書冊擱上桌案之前,書頁上一段字句躍進他眼底——
「我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負心若此。韶顏至此,飲恨而終。慈母在堂,不能供養。綺羅絃管,從此永休。徵痛黃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當永訣!我死之後,必為厲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
韞驍大為震驚,他沒想到寶日竟然在讀《霍小玉傳》!
此時此刻,這篇小說必然會讓寶日感到心有慼慼,而霍小玉最後為情而死的淒美遭遇也一定會引發寶日心中強烈的共鳴。
他驀地焦慮煩躁起來,當一個念頭飛快閃過腦際,他渾身一凜,一股寒意直竄上背脊。
不行!絕不可以!他必須斷絕她輕賤生命的所有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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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著。
寶日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有時恍惚地以為睡著了,卻又清楚地聽見窗外呼呼作響的風聲,她很想睡,可是又睡不著,這陣子,她已經被難以入眠的痛苦折磨得快要發狂了。
她掙扎著坐起身子,赤著腳在屋內煩躁地來回踱步,一抬頭,看見牆上掛著她不許任何人取下來的新嫁衣,她僵立住,久久不能移動,空白的思緒慢慢被似血般鮮紅的顏色填滿。
「寶日,我一直把你當成妹妹,從來沒有動過娶你的念頭。」
韞麒的聲音總是在她耳際縈繞不去,一次又一次地將她撕成兩半。
緩緩的,她伸手取下了那件沈重華美的嫁衣,無意識地穿上身,輕輕拉開門走出去。
夜很靜、風很大,她赤著腳走在冰涼的磚地上,慢慢地走過石子砌成的小徑,最後停在泛著濕意的泥地上。
院中有口井,她恍若無神地走到了水井邊,彎腰朝井中看。
井很深,井底的水看起來也是很深很深的黑,她看見自己蒼白的臉在水中微微輕晃,偶爾掠過一抹燦爛嫁衣上亮眼的鮮紅。
「我對你的喜歡就僅止於兄妹之情。」
我不要——她恍惚地呆望著井底的自己出神,慢慢地揪緊了胸口的衣襟,從十歲那年起,她就一直相信自己今生是他的妻。
「寶日,請你原諒我,感情的事情實在勉強不來。」
她深深吸氣,驀然攀倒在井邊,淚水無聲地滔滔傾流。
為什麼勉強?這麼多年來,兩人在一起的感覺不是很開心很愉快嗎?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會這麼開心快樂,為什麼要對她說勉強?
「奶奶壽辰的五天堂會中,我跟她夜夜都在一起。」
她被重重伐傷了,這是她有生以來,受過最重最痛的傷,而罪魁禍首竟是她自己!
有什麼比被自己背叛更悲哀痛苦的?
這一生她是被捧在掌心長大的,不曾失去過什麼、不曾輸掉過什麼,此刻卻要認清自己失去韞麒的事實,輸掉了愛情的淒慘,她覺得好痛,痛徹了心肺,她再也不想忍受這種被撕裂成兩半的劇烈痛楚,再也不想忍受了!
她繞著水井打轉,無聲地啜泣,如果死可以令她解脫這種痛苦,那就死吧!
當這個意念在她腦中清晰成形的剎那,猛然間被一道驚人的力量攫住了身子,她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駭然失神了好一瞬,才發覺自己被圈困在堅實溫暖的狹小空間裡,似鐵一般的強勁力道幾乎要捏碎她的筋骨。
這是怎麼回事?她被密密實實地捆綁住,下意識地拚命掙扎卻半分也動彈不得,整個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呆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
聽見急切而憤怒的聲音,寶日繃緊的神經立即鬆懈了下來,也停止了掙扎和抗拒。
這是值得信賴的、不會傷害她的聲音。
「驍大哥?」她怔然靜止不動,好半天才察覺到她的臉貼靠的部位竟是韞驍的胸膛。
寶日不曾被人以這種方式緊緊擁抱過,強烈的男性氣息、結實糾結的肌理、強而有力的雙臂,漸漸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讓她初次意識到男人和女人之間奇妙的不同。
「你不准有傻念頭,知道嗎?」他擁緊她,帶著顫慄。「沒有什麼難關是過不了的,你要勇敢撐下去,不准想死,有沒有聽見?」
寶日恍恍然地盯著韞驍,她在他眼中看見了深切的悲傷和恐懼,也在他眼中看見了無神的自己。
驀然間,她忽覺渾身一陣虛脫,軟軟地癱倒在他懷中,心臟狂跳,不住顫慄。
「不可以想死!寶日,絕對不可以!」韞驍用盡全力緊緊抱住她,以額頭抵著她的前額,深深懇求著。
寶日望著那雙痛楚驚悸的眼眸,這是一個既熟悉又溫暖的擁抱,她不禁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這是她可以倚靠的胸膛,她放任自己盡情地痛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