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雪、淳雪……」杜正笙握住她冰冷的手,老淚縱橫。
父親的手傳遞著溫暖,她的眼不斷泌出淚液,沾濕頰畔。「爸……」
「醒來就好、醒來就好……」他幾乎泣不成聲。「妳會沒事的……」是安慰也是期望。
縱使聽不見父親說了些什麼,淳雪仍能感受濃烈的親情和關愛。「爸爸……」
他拍拍她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護理人員將她推出病房時,她瞥見一張熱悉的冷漠俊顏,心頭猛然一震。
是他!淳雪心跳加速,雙眼追逐著他的身影,直到出病房看不見為止。
整個腦子全被他的影像佔領,她壓根忘了皮肉痛和聽不見的驚慌。
即使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淳雪對他的愛依舊沒有消退半分。
殊不知,殘酷的噩耗正等著考驗她、磨練她。
溫室中的花朵,終究還是得離開保溫箱,獨自對抗風雨,尋求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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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強吞完出院前最後一頓晚餐,杜淳雪將自己關進盥洗室,打開所有水龍頭,水聲頓時充斥整個空間。
雖然聽不見聲音究竟多大,但憑著以往的經驗,應該足以掩蓋她逸出的哭聲。
她蜷縮在牆角,臉埋進雙膝中,淚水不聽使喚的拚命往下墜。
經過一連串漫長且縝密的檢查,醫生以白紙黑字告訴她:她的聽覺神經被血塊壓迫住,聽力功能因而喪失,等大腦自行吸收血塊後,聽力便會復原,但無法估計時間。
她聽不見聲音,成為失聰人士。沒有聲音的世界,她還不習慣……任誰都無法接受!
二十二年的生活化為零,被迫從頭開始。
她不愛哭,知道傷害已造成,就算哭瞎了也無濟於事。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洶湧的淚和悲傷的感覺。
伸手抹去頰上的淚珠,粉嫩的肌膚被一道硬物刮過,淳雪才注意到無名指上精緻典雅的鑽戒。
據父親說,這是一隻結婚戒指。為她套上的,是她暗戀多年的邵蘊齊。
父親又說,她車禍昏迷期間,他每天都會到醫院、守在她身邊,會客時間結束才離開。
這象徵什麼意義?淳雪反覆問自己,努力想厘出頭緒,偏偏越想越凌亂,頭疼痛不堪。
「嗚……」她抽泣著,備覺無助。
「淳雪、淳雪,妳還好嗎?」門外,杜正笙敲門敲得急,一時忘記她根本聽不見猛烈的撞擊。
而她逕自耽溺在失聰的憂傷情境中,把積壓在胸口的委屈及難過發洩出來。
她告訴自己,今晚痛快哭過後,就要打起精神面對往後的生活,絕不讓愛她的父親操心。
驀地,門板被狠狠踹開,她仍一無所知。
「淳雪!」杜正笙來到她身邊,扣住她纖弱的肩膀,驚惶的叫喚。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的望著突然冒出來的父親,星眸還不斷冒出晶瑩的淚。
「傻孩子。」他擁著女兒,哽咽道。「我還以為妳做了什麼傻事……」
淳雪偎在父親懷中嗚咽,哭得像個小孩。
佇立門邊的邵蘊齊,對眼前上演的感人戲碼意興闌珊。「杜老,該走了。」他慵懶的提醒道。
即使結了親家,他依然沒改口喚杜正笙一聲「爸」。
杜正笙攙起女兒,淳雪抬眼,才瞥見邵蘊齊一臉漠然的盯著自己,忙不迭垂下頸子,迴避他冰冷的眸光。
他溫文俊雅依舊,但眼神多了她不解的冷漠。
「阿齊,你真的要帶她回去嗎?」杜正笙確認道。
他揚唇淺笑。「當然,她是我的妻子。」走近她,攬住她的腰。「妻子跟丈夫回家,天經地義,不是嗎?」
淳雪呼吸一窒,錯愕的抬頭睨著他,眉宇間寫著疑惑,完全在狀況外。
杜正笙長吁一聲,默然。
心裡不禁後悔當初答應他的提議,草率地把心愛的女兒托付給他。
那時,處於低落恍神的狀態,只想到淳雪愛他多年,所以想替女兒達成心願,卻沒顧及她醒來後的意願,也忘了問他為什麼突然決定娶她。
杜正笙深深責怪自己老糊塗,搞得必須和女兒分離,也貿然的把她推進全然陌生的環境及生活。
然而,他明白這個外表斯文的男人,做任何決定都事先經過詳細思考,一旦下定決心,很難有人能夠撼動。
很多事情只一念之差,往往會走上不同的路、過著不一樣的人生。
「我順路送你回去。」邵蘊齊不再給他時間拖延,斷然道。
「再給我一點時間。」杜正笙點點頭,想多爭取和女兒相處的機會。「讓我把事情和她說清楚。」
邵蘊齊黯下眸,退出病房。
杜正笙拿出紙筆,沙沙的寫下她所要面對的事實和鼓勵的話語。
淳雪逐字閱讀,淚又重新湧上眼眶,她緊抿著唇,不想在父親面前落下。
如果妳不願意,我可以求他離婚。杜正笙如是寫道。
她不假思索的搖頭,吸下吸鼻子,接過筆寫下娟秀的字跡:我願意。
或許,是潛在的自暴自棄心態作祟,導致原本就柔順的她更加逆來順受。
即將與愛慕的男人朝夕相處,她應該高興的,彷彿一覺醒來便美夢成真。
妳會恨爸爸嗎?怪我未經妳同意就把妳交給他?杜正笙握筆的手在顫抖,視線已模糊。
她搖頭。我愛您。她寫道,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下。謝謝您……
父女倆對看一眼,緊握著彼此的手,千言萬語化成一個臨別的擁抱,此時無聲勝有聲。
再不捨,都要放手……
一踏出病房,就要展開另一段人生旅程,殘缺的自己,能夠走得順利嗎?
淳雪不禁害怕、彷徨起來。
她擦乾淚痕,伸手握住門把,遲疑許久,始終沒有勇氣打開。
可是,已經無法回頭了,不是嗎?
第四章
回到「丈夫」購置的大樓寓所後,杜淳雪幾乎過著一個人的生活。邵蘊齊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難得返家也已是夜半三更,理所當然兩人分房睡。而寂寞的她根本無法入眠,張著紅腫的眼睛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