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談戀愛呀?進展如何?」丹楓臉上微笑,裝得雲淡風清,其實緊張得手心流汗。不想讓他看出她很在乎他的回答,這對她的演技是一大考驗。
「我……」他靦腆地囁嚅,盯著她瞧的烏黑雙瞳中,疑似晃蕩著會令她心跳加快的柔情。「還談不上是在談戀愛。我喜歡她,但還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我。」
丹楓不准自己臉紅。人家又沒明講什麼,如果是她自作多情,那多丟臉。「你看起來不像個膽小鬼。」
「男人其實是很脆弱的,我們會擔心配不上人家,被人家拒絕。」
他的目光要是繼續糾纏著她不放,那她就要真的臉紅了。在還沒確定他的心思之前,她可不要露出誘惑他的痕跡。不如轉移到較安全的話題,反正只要她還留在台灣,就有機會擄獲他的心,不急。
「都什麼時代了,哪還有什麼配得上配不上的問題?我現在是你的債權人,我信得過你,不要求你寫借據,但你至少該提出償債計劃。你買銀拍屋可以貸款,有必要賣這間房子來還我錢嗎?」
「有。我收到全球的第二次匯款時,大膽地把那筆錢拿去周轉,本來相當有把握七月三日前穩可把錢還給全球,哪知今天早上發現出了點問題。我正在傷腦筋時接到全球的電話,然後我就趕緊回來問妳。這間房子雖舊,地段還不錯,我本來就要賣的,也有客戶在議價了。賣的錢一半分給我妹妹,一半還妳。不過,妳如果不急著要我還錢的話,拖上幾天,房子或許能賣到更好的價錢。」
「好,讓你欠久一點,利息抵房租。不過,你多賣的那一部份,我要分紅。」
「沒問題,妳學得很快。如果妳進這一行,一定會是一流的房地產經紀人。」他微笑著站起來。「我該回公司了,債權人。妳還有給自己留下吃飯錢吧?」
「還有一點,不多,不夠買機票。」
希凡安心地笑。那最好,她才不會突然消失。「為了答謝妳,我今天晚上請妳吃飯,地點讓妳挑。」
「你說的喲!不怕我敲竹槓?我可不吃魯肉飯,油膩膩的。」
「算算我省下的利息,即使妳要求我請妳吃鮑魚排翅也不為過。」
「要有環保概念,拒吃魚翅。不過,我要吃的不見得比鮑魚排翅便宜。債務人,請準備好信用卡,我要去『亞都麗致飯店』,吃全台北最好的法國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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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凡原本跟丹楓約定六點半會回家接她去亞都麗致飯店。六點十幾分鐘,他打電話告訴她,他還在外面與客戶商談,必須晚半個鐘頭回家接她。她不多廢話,跟他重約時間,說她會自己搭車前往餐廳,隨即掛斷。
按掉通話鍵,希凡對著他的手機發了幾秒鐘的呆。現在的新女性都像葉丹楓這樣行動獨立、講話利落嗎?
稍後在開車前往亞都的路上,他想起以前依蘭每次都要他接送。許多個冬夜,頂著刺骨的寒雨,送依蘭回家後,他再騎四十分鐘的摩托車回他家,雙手僵冷得幾乎麻痺。他不曾向依蘭抱怨,因為他愛她,不管為她做什麼,他都歡喜做、甘願受。然而,那樣的呵護、那樣的關懷、那樣傾盡所有的付出,卻仍然敵不過金錢的魅力。
故事很老套,在他退伍前兩個月依蘭兵變。那青天霹靂的打擊,使希凡變得鬱鬱寡歡。他是高依蘭一屆的政大學長,兩個人熱戀了三年,一有空就黏在一起,對彼此的一切熟悉到宛如夫妻。生生世世相愛相守的誓言,在山之巔、在水之湄講過;在晨曦中、在皓月下講過;在依偎時、在纏綿後講過。那些絕對是真情誠意的絮語,竟如雨絲、如雪花,飄落了,就不見了,再怎麼也無法完整地撈起。
退伍回到台灣,希凡好像還是以前那個希凡,不把失戀當一回事。即使庭庭一再逼問,他也瀟灑地說:「我怎麼會恨她?當然是祝福她嘍!女朋友再找就有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缺了永遠無法補好的一角。
再勤於工作,忙到把所有的時間填滿,偶爾仍然不免會情緒低落。耐不住時,他會不由自主地到以前與依蘭同游過的地方徘徊,讓回憶折磨自己。那樣自虐過不知多少次後,他才終於能漸漸釋懷。
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有甘、有苦,有悲歡、有離合。世事豈能盡如人意?哪個人的故事裡沒有幾番曲折?至少他曾經深深地愛過,這輩子沒有白活。
就在他幾乎淡忘依蘭之際,臉上猶留著指痕的依蘭深夜按他的門鈴,投入他懷抱,哭訴她丈夫有外遇還惱羞成怒地打她。希凡不敢大意,怕一旦處理不好,會有損依蘭的名譽。他請庭庭將依蘭送回家。庭庭回來告訴他,一歲多的小女兒一叫媽,依蘭就哭成淚人兒,她老公大有悔意直哄她,看來兩個人會和好如初。不料類似事件在往後數年中不時重演,造成希凡不少的困擾。
他花了點時間找停車位,差點遲到。
進了亞都的lobby,沒看到葉丹楓,心想她不知道會讓他等多久。以前他接送依蘭,等上一、二十分鐘是常有的事。那時即使有再多的不快與不耐,一見到她的嬌容,一股甜蜜湧上心頭,微笑自然浮現。現在想起來,自己都滿感動的,當時年輕應該氣躁,卻有那樣的耐心,愛情真是奇妙。
沙發上坐著個穿黑色細肩帶及膝洋裝的女人,背對著他在跟一個站著的老外講話。那女人修長美麗的小腿頗像葉丹楓。他走過去,聽到他們以他不熟悉的語言在交談,可能是法文。
女人轉過頭來,立刻對他漾出笑容。她果然是葉丹楓,化過妝的臉嫵媚亮麗,耳垂上細小晶瑩的耳環與她水靈的明眸相映,美得使希凡差點認不出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