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七樓的銀拍屋,進門的小玄關有面狹長的穿衣鏡,旁邊是咖啡色高達天花板的櫥櫃,櫃子的底下幾層採用鏤空的木條門,顯然是用來透氣的鞋櫃。客廳足足有希凡舊家客廳的兩倍大,和門口的櫥櫃同色同木質的電視、音響櫃上蒙了一層灰,長沙發的皮面一大半裂開又發黑。另兩張單人沙發椅則無恙。沙發桌下附近的地面焦黑得有點可怕,部份牆壁和天花板也黑濛濛的。
如果不是有火災過後的煙熏痕跡的話,看起來是個曾經精心營造的家。
「這間是兩年多的二手屋,還相當新,扣除公共設施約有五十五坪。幾個月前銀行準備拍賣這間公寓時清理過,但是沒僱用貨車將大型廢棄傢俱載走。倒是冰箱、電視、洗衣機等家電,聽說早一步被女主人的妹妹搬走了。」
希凡走到客廳另一頭的落地窗,打開窗子來透氣。空氣中有久無人居的灰塵味。
「白天來的話,光線明亮。今天之前沒電,我來試試看冷氣是不是還可以用。」他按開冷氣,冷氣發出低微的運轉聲。他把手放在冷氣的出風口。「沒壞,很涼。」
「太好了!冷氣萬歲!」丹楓歡呼。「台灣什麼都好,就是夏天熱得教人受不了,沒冷氣簡直像活在地獄裡。我好想念雪梨二十五度的夏天。」她走到陽台往下望,附近有個學校的操場。她走回客廳,關上落地窗,再去其它房間探險。
主臥房的傢俱一應俱全,可是雙人床墊被人用刀劃開好幾道,裡頭的棉絮半露出來,顯然是不能睡了。前任屋主夫妻住進來時,應該曾多次在那張床墊上恩愛過。當情已逝、愛已杳,女主人居然採取如此激烈的手段發洩怒氣,令人扼腕。
「這顯然是女主人的傑作。」她說。「幸好當時男主人沒有睡在這張床上。」
「她以自虐的方式報復,絕不足取,徒然使得親痛仇快。」希凡進入主臥室內的浴室,打開水龍頭。「有水了。」他按下抽水馬桶。
「換一張床墊你就可以搬進來住了。住這種有悲劇歷史的房子,你會不會覺得怪怪的?」丹楓滿欣賞前屋主的裝潢風格,簡單高雅,品味不錯。
「不會。妳會嗎?」希凡看著她反問。
「剛開始可能會覺得有點怪吧!台灣不是滿流行風水的嗎?你買這間銀拍屋前,有沒有看過風水?」
「沒有。我剛入行的前幾年,看過幾本講風水的書,對風水略懂一點。後來聽幾個客戶帶來的風水師各說各話,我反倒不信了。反正房子只要采光好、通風佳,保持乾淨,住了就沒病。不能把人的情緒問題,歸咎於無法為自己辯護的無辜房子。」
丹楓微笑。「言之有理。」
她走進書房。書房的門是大片透明玻璃的滑輪門。「這個門的設計很別緻,既可節省空間,又可以從裡面看到客廳和飯廳,關上了門不會被外面的聲音吵到,視覺效果卻較寬敞。」丹楓說。
書房的窗簾與角落裡小圓桌上的桌巾是同樣的花色,看起來滿舒服的。圓桌旁有兩張椅子,如果桌上擺個小花瓶,幾朵鮮花,和一壺茶,加上音樂的話,氣氛應不亞於咖啡廳。
L型的大書桌是張兩人份的書桌,因為書桌的左內側和右外側都擺了椅子,桌下也都有可放置鍵盤的滑動木板設計。
「看看這間書房,就知道這本來是個用心佈置的家。當初搬進來時,他們一定很相愛,連在書房都要相對而坐。」丹楓感慨地說。「他們有孩子嗎?」
「沒有。聽說女主人是個言情小說作家,她曾流產。流產後不久,她老公就被公司派到大陸去。她可能身體沒有調養好,又長期寂寞,心理慢慢產生問題。一旦得知丈夫背叛她,累積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
丹楓歎氣。「書寫愛情、販賣浪漫給讀者的人,卻被愛情刺傷,對她而言一定更加難堪。他們的故事好沉重喔!但願女主人沒有對這間房子下詛咒。」
希凡輕笑。「妳恐怖片看太多了。妳又不是拐走她老公的狐狸精,怕什麼?女主人如果有靈,她應該會詛咒住在這裡的新主人,永遠愛他的妻子,絕不變心。」
「你說得好,她要是像你這樣會往好的方面想,努力挽救她的婚姻,也許會有happy ending。」
他們離開書房,走進客房。客房的床墊完好,還鋪著枕頭和床單。要不是有點髒,看起來彷彿是有人睡的房間
最後一間較小的房間空蕩蕩的,沒有傢俱。
「這一間兩面都有窗,白天光線充足。妳知道我想用來做什麼嗎?」
「不知道。」丹楓凝視著他。他的表情有點複雜、有點神秘,眼神迷離,彷如進入另一個時空。
「我一直有個心願,希望能在退休後完成。但是今天下午站在這裡,我忽然想,說不定我很快就可以在這裡完成我的夢想。」
「你的夢想?」丹楓不解地再看看空無一物的斗室。「是什麼?」
他靦腆地說:「我想把這裡當成畫室。我有我爸爸的繪畫細胞,以前在學校拿過幾張繪畫的獎狀。自從我爸爸的手受傷後,我就不再熱中繪畫,但骨子裡我還是喜歡畫畫。我也相信我能畫。」
「你沒想過要當畫家嗎?」
「沒有。我爸爸無法再作畫後,有一次看到我在畫圖,他忿怒地撕毀我的畫,逼我承諾將來絕不當畫家。他說台灣的畫家沒前途,不被尊重,沒有保障,不知道作品什麼時候能賣出去、又能賣得什麼價錢;沒有年終獎金,也沒有退休金。他要我長大後找份穩當的工作,多賺些錢,買大一點的房子,讓妻小過得好一點。」他的目光又迷濛了。
「現在你差不多都辦到了。你可以把繪畫當興趣、當嗜好。我相信你爸爸在天之靈會感到安慰。」她柔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