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啦,回去了。」柯待雪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杜君影就走。
也不知道她從哪來的力氣,她拖著他走了好長一段路,甚至離開寺廟了,才被杜君影掙脫。
「不要煩我,你滾。」杜君影對她大聲咆哮,甩開她的手後轉身又要回到奶奶的牌位前。
她連忙拉住他,阻止他離開。「你現在這個樣子,叫我怎麼可以不管你。」
「沒有人叫你管我,你滾,滾得越遠越好。」
柯待雪捺下性子,繼續勸說。「君影,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順變啊,這樣你奶奶也才不會為你擔心。」
「你懂什麼、你知道什麼?死掉的不是你的親人,你當然可以講得那麼輕鬆,這不關你的事,你還到這裡來做什麼?看我有多狼狽、多慘嗎?還是來表現出你悲天憫人,慈悲偉大的樣子,我告訴你,省省吧,或許別人會吃你那一套,但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安慰,你最好滾得越遠越好,不要繼續煩我……」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中止了杜君影的謾罵。
「對,我的同情是裝出來的,那你呢?你的痛苦難道就不是裝出來的?你想演戲給誰看?給外人,好讓所有人知道你多麼孝順;還是給你自己,讓你奶奶出事時你不在身邊的自責可以減輕一點?
我告訴你,每天都有人死掉,這代表著每天都有人失去自己的親人,但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這一點悲傷並不是生命的全部,一直沈溺在自己的悲傷中不願走出來的人是最懦弱的,杜君影,你是嗎?你是一個膽小的懦夫嗎?」她扳過他的臉,直視著他。「說,你是不是?」
杜君影先是被她的一巴掌給震懾住了,她講的話一字一句像根釘子,釘進他的心中,將他心中的膿包狠狠挑開,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膽小鬼,我不是懦夫……」心中的傷口開始流出膿血來,眼眶裡開始凝聚著淚水,他忍不住跌坐在地。
「我知道你不是,你一直都很勇敢,所以你以後也要一直勇敢下去。」她也跟著蹲下來,將他的頭按進自己的懷中。「如果你想哭的話,就大聲的哭吧,哭完以後,你就會有勇敢的力量了。」
杜君影沒有回答,但也沒有推開她,任由她摟著他。
然後柯待雪聽見懷中聲音,由微微的哽咽慢慢變成號啕大哭。
在他把心中的悲悶全部釋放出來之前,她,一直陪著他……
第六章
其實,杜君影一直有個夢想和目標,這個目標從他國中時就已經立定了,也因為如此,在奶奶過世,他剛被父親帶到台北的那段時間,才能撐過巨大的寂寞和適應新的環境。
所以他待在研究室裡已經超過二十四個小時,其它的研究人員都紛紛陣亡了,只有他還是依然精神奕奕。
紫羅蘭的種子、紫籐的種子還有紫荊花的種子……許多不同種類的花卉種子被整齊的放在一旁,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色,就是都會開出紫色的花。
會開出紫色的花,是染色體影響的結果,只要能找出控制開紫花的染色體,再植入其它植物,就可以讓原本花朵顏色不是紫色的花,開出他想要的顏色。
這個理論看起來很簡單,就像如果你要讓白飯變色,加上一些番紅花下去煮就可以了,或是你可以加入一些染料,將原本白色的衣服染成你要的顏色。
但在花卉栽培上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必須先從植物的四十六個染色體中找出影響開花顏色的那一個,還必須確定該染色體是否就是影響顏色的唯一變項,如果不是的話,那麼就要更仔細的去研究它的基因排序。
就算找出來之後,也要看看被植入的植物會不會發生排斥現象,有時發生排斥的話,這棵植物就不會發芽,要不就是在生長期間死亡,就算不會發生排斥現象,也不能擔保結果會百分之百如先前所預期的。
就像他之前失敗的五百六十三次實驗是一樣的。
剛才,他又確定了第五百六十四次的失敗。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那他還要等多久,才能把自己的心意說出來?
之前和柯待雪分隔兩地時,雖然心裡一直掛念著她,但人不在眼前,還可以藉著其它事物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時間久了,她的身影就像心裡頭恆常的風景,雖會時時出現心底眼裡,還可以藉著想念,來激勵自己不可鬆懈。
但現在回到小鎮來,兩個人雖不算朝夕相處,但見面的機會和次數也不少,一個星期中他們總會一起吃兩、三次晚餐,溫室離她任教的學校不遠,她放學後也會順便繞過來和他聊聊。
原先壓抑在心中的情種迅速發了芽,他越來越想更靠近她一點,希望他們的關係能更進一步。
但是他能嗎?
他沒有豐厚的身家,傲人的家世,目前的工作雖然是他的興趣,但卻不是一個能賺大錢的行業。
他沒有把握,是不是給得起她想要的生活。
雖然人家常說夫妻一條心,黑土變黃金,但他不能確定,她是不是願意和他一起吃苦,就算願意,他也不願意讓她跟著自己,過著苦哈哈的日子。
望著培養皿中才剛發芽就枯死的種子,杜君影突然覺得心頭一陣煩悶,抓起外套,便快步離開實驗室。
原本只是想隨便走走散個心,但不知不覺就走到柯待雪的學校外面。
時間正好是小朋友的放學時間,許多小朋友陸續走出校門,門口有糾察隊拉起黃線讓學生過馬路,也有導護老師在指揮交通,順便注意學生的安全。
杜君影站在馬路對面的大樹旁,等柯待雪出來,一直到學生差不多都走光了,他才終於看見她的身影。
才剛邁開腳步要走過去,他便看到柯待雪並不是一個人,她旁邊還有一位西裝筆挺的瘦高男子,手裡牽了一個小孩,從兩人有說有笑的表情看來,似乎相談甚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