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書生氣質太明顯,苦無讀書機會,也沒能力將小孩往私塾學院送的村人簡直就把他當作天人,不僅每家的小孩都送來,還發起幫他蓋屋子的運動,巴望能讓他永遠住下來。
他也幫人寫家書,接一些無關痛癢的訟狀,譬如說,左家莊的牛跑到右鄰去吃了人家辛苦耕種的玉米田,東家的狗咬了西捨的雞……諸如此類的。
「我臉上沒寫字,他們是怎麼認定我是讀書人的?」事情太多太雜的時候他會有些不悅。
就因為懶散他才會蹲到閻丞相府中去當個沒沒無聞的食客,即使離開,也不希望改變現狀太多。
「你啊,有好心腸一條,慈悲心一片,溫柔半兩,道理三分,信行五錢,忠直一塊,老實十分,方便不拘,這些,只要跟你相處過的人都知道,所以才這麼信賴你。」
「好人就該受欺凌嗎?」
「想成樂在其中就好了……」
那可真難想像呢!
「師娘好!」低下頭忙著玩蟋蟀的小狗妹最先發現她。
「噓,別讓先生知道我來了。」她蹲到小狗妹身邊。
「師娘來得好,妳一來就表示我們可以下課了。」鬼靈精的五歲小狗妹綁著沖天炮頭,是清水嬸孫女裡頭年紀最小的。
「是喔。」臉上染著紅紅的薄暈,閻金玉溫柔的笑。
小狗妹飛快的把蟋蟀收進罐子,然後用力的搥了前面同學的大頭。
大頭有光溜溜的頭顱,被突襲後也看到朝著他笑咪咪的師娘,咧開了嘴,也如法炮製,沒幾下子,所有的學生各個收起小書冊,猴孫散般的跑光了。
嘻。
「你猜猜我是誰?」得逞的人繞到程門笑身後,伸出柔荑掩住他的眼。
「聽聲音……黃家的小亮兒。」每回出來找人都要玩上一回,真是百玩不厭的遊戲。
「小亮兒有我這麼好的氣質嗎?」
「不然……隔壁鄰居的小玉兒姑娘。」
她心裡吃味了。「原來小玉兒姑娘的氣質全落進你眼裡了。」聲音不自覺的摻雜著賭氣。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雙手一攤。
「我大人大量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唉,追根究底就是要他認了她。
「姑娘,我同妳說好了,我是有婆娘的人,妳這樣賴在我身上,人家會說話的。」
「我每天聽到的閒話還會少嗎?」她不玩了,雙手抽回,氣得發尾也翹起來了。
「哦,誰敢說妳閒話,我就把他家小孩教成殺人放火的土匪流氓!」
閻金玉好氣又好笑的搥了他肩膀。「你這樣為人師表的啊,天下大亂了!」
「我替妳出氣啊!」
「你又不知道我是誰,亂出頭,逞英雄啊!」她雖然嘟著嘴聲音卻是喜孜孜的。
「誰說我不知道,有膽放走我那些學生,沒把我放在眼裡的人就那麼一個。」
「誰啊?」她繼續裝蒜。
「還有誰……還有誰,就妳這淘氣鬼!」他車轉過身,抓住她頑皮的雙手,微微掀起眉毛表示他的「怒意」。
「人家怕你餓過頭,你忘記啦,你只要肚子餓就四肢無力,你要沒力氣把四書五經胡亂教給學生,誤人子弟可就羞羞臉了!」
「都是妳的話。」他搖頭,這麼伶俐的口舌可以當訟師去了。
「你生氣了?」
「妳親親我,我氣就消了。」她噘嘴飛眉的模樣有種風情,勾得他心好癢。
「吃早膳了啦。」像個孩子一樣!
「來,小手我牽。」
閻金玉奉上小手。「喝完了粥別忘記到廚房把藥汁喝掉。」
程門笑的臉撕裂了開來。「還喝?」
天天喝,照著三餐不放過他,幸好她還沒想到要分飯前飯後,要不然他鐵定成為標準的藥罐子。
其實他知道他的問題不在那裡--
「我這次放了很多甘草,你放心。」
「這次,又是什麼?」
「生龍活虎九毒娛蚣草加補中益氣湯還有強筋健骨四味下去熬滿十二個時辰,喝了保證活跳跳,像生龍活虎一樣!」
「我只是樣子不中看,身體可好得很。」就……除了男性雄風有點瑕疵而已……這是他自己想的啦,雖然小娘子從來沒嫌棄過。
「這味藥有病除病,沒病可以強身。」
「那次那什麼百步金腹蛇干妳也這麼說。」還有上上回的扶桑百年靈芝,更上回的高麗國野人參,希望以後不要連天山上的雪蓮花也出籠才好。
叫她花錢,她眼眨都不眨。
那些藥鋪子老闆欺她天真,不識藥性,總是拿著最貴又子虛烏有的藥材慫恿她買,而她也照單全收,鬧得整個小城都認為她有個藥罐子夫君。
女人……真的很看重……那回事嗎?
「這次一定不是奇怪沒聽過的東西了啦。」她再三保證。
生龍活虎九毒娛蚣草加補中益氣湯強筋健骨四味……這樣,還不叫奇怪?
真是服了她。
早晚把醫書帶在身上,除了闔眼睡覺,吃飯沐浴她喃喃自語的都是藥草名稱,藥效特長,她的孜孜不倦就算寒窗十年苦讀的學子也沒有她的勤勞。
勤能補拙,她說。
程門笑卻因為她這份專注而感動。
「你們可回來啦,飯菜早就涼了。」清水嬸一見到人就板起臉來。
「涼有涼的滋味。」程門笑不以為意。
「你身體那麼弱,涼掉的食物吃了對身子不好。」許是家中缺少男丁的關係,清水嬸對男主子有著跟女主子截然不同的臉色。
「妳可以回去了,飯後我會收拾的。」
「這是女人家該做的事。」她對閻金玉有很多不滿,每天穿得花枝招展也就算了,做飯、洗衣、掃地也不肯學,真是可恥的女人!
「也許世俗上是該這樣沒錯,是我讓我家娘子不必費心去盡妻子的義務,她只要維持現在的樣子就好了。」沒有指責、沒有嚴厲或尖刻的語氣,把事實陳述就是他的目的。
清水嬸緊閉著她因為勞累而顯滄桑的唇。
她不懂。
不懂她萬事俱足,每天戰戰兢兢做得像頭牛的女兒怎會被夫家休棄,而這空有一張臉蛋的女人卻能得到丈夫的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