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哥……」沈千渝虛弱地再次嘗試阻止妹妹的熱情。她發現自己和家人的默契實在有待改進,而她也沒有開口趕人的粗魯魄力。直率而不顧顏面是其它沈家人的特色,不是她的。
「我回去時會從巷口替他買碗肉羹面,老大很好打發的啦!」沈千彤毫不在意地揮揮手。
「如果我再拒絕,就有點矯情做作了。」羅汛沒看沈千渝,只是對她的妹妹笑道。
堅持得還真久!沈千渝悶悶不樂地將飯菜送上桌。在熱情過度的手足和厚臉皮的男人之間,她不知道該生誰的氣。
「羅大哥,你有替哪家雜誌社或報社做事嗎?」沈千彤轉向自己的姊姊又多嘴地解釋。「羅大哥是個攝影師。」
「噢。」沈千渝冷淡地應了一聲,刻意將注意力集中在餐桌上。
「沒有,我是個自由攝影師,沒有跟任何人簽約。」他邊挾菜邊回答。
也就定說他不務正業。沈千渝一語不發地將白飯送人口中。
「就是人家說的free lance,對不對?」
「沒錯,我選定自己想拍攝的主題,然後將成品賣給我認為出價合理的機構。」
見錢眼開、沒原則。沈千渝替自己盛了湯,打定主意要對另外兩人視而不見。
「你拍過哪些主題?」沈千彤放下碗筷,美眸中寫滿了崇拜。
「很多,像安地斯山區的印地安人、薩哈拉沙漠的巴勃族和中東的庫德族等等。除了拍照之外,我也喜歡旅行。」
沒有定性、四處遊蕩、不安於室。沈千渝鄙夷地睇了羅汛一眼,忍不住想起自己剛交的男友並感到慶幸--對方穩重、成熟並對凡事都有詳盡的規劃,和眼前這個吊兒郎當的男人簡直是雲泥之別。
「我猜有很多人並不贊同這種生活方式。」彷彿聽到了她的心聲,羅汛好笑地睨了她一眼。
「太酷了……我一定要把你介紹給劇團裡的朋友認識!」沈千彤對姊姊的不悅毫無所覺。「你這次回台灣是有什麼新的idea嗎?」
「那倒也沒有,我只是想休息一陣子,然後再順其自然。」
游手好閒、不事生產、怠惰成性、毫無規劃……沈千渝倏地停下筷子,內心的評論赫然中止。她一向自認是個厚道的人,從來不在心中批評他人,而不知怎麼的,這個幾乎完全陌生的男人卻輕易地引出她那刻薄的一面--
光是他的存在便足以使她異常煩躁。
一定是他那特殊的行業使然。
在她看來,所有冠上「自由」兩字的職業都是不可信賴、毫無保障的。有誰能比她更瞭解這兩個字的真諦?畢竟她的家人個個都相當擅長用這個冠冕堂皇的詞,來當作逃避責任和任性妄為的借口。
眼前這個男人顯然更是個中翹楚,全身上下看不出一根可靠的骨頭。
她正沈浸於自我解析當中,突然一隻大手伸過來在她的嘴角處輕抹了一下,把她驚得幾乎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你……你在幹麼?!」她反射性地摀著嘴,兩眼直瞪著羅汛。
「妳的嘴邊有醬油。」他一臉無辜地說道,然後用嘴將食指上的醬汁緩緩地吸吮掉。
沈千渝呆愣地看著他的舉動,腹中起了一陣奇異的騷動。
為什麼那個動作看起來有點……有點……煽情?
「對呀,姊,妳剛剛臉上有沾到東西。」
沈千渝來回地看著面前兩人,隨即甩開腦裡的胡思亂想。妹妹的證詞和羅汛臉上媲美童子軍的誠實令她覺得自己真的反應過度了,只不過唇畔殘留的粗糙觸感依舊像被熟鐵燙過般灼熱。
「姊,妳覺得我剛剛說的主意怎麼樣?要是羅大哥能替我拍寫真集,不是很棒嗎?」沈千彤毫無困難地將談話主題轉回自己身上。
「嗯……」沈千渝心不在焉地隨口應道,在兩秒鐘後才霎時領悟。「什麼?!」她提高嗓門。「沈千彤!妳剛剛說寫什麼?那不是裸照嗎?」
「妳別這樣大驚小怪好不好……我們劇團裡有個女生最近就拍了一組黑白照,效果真的超炫的!她還把它們放大加框掛在家裡呢!」
「不行!不准妳給我在某個色迷迷的男人面前脫得精光!爸媽也不會讓妳去拍那種下流的照片。」她不自覺地掃了羅汛一眼。
雖然她沒有明說,但他知道她想起了兩人初見面時,她被一覽無遺的恥辱。不過他聰明地保持沉默,只是樂在其中地一面旁觀戰況,一面大快朵頤。
「我已經跟媽提過了,她覺得這個主意很贊,還說如果她年輕個二十歲,一定會跟我一起去拍。」
沈千渝一時無話可說。她鐵定是個白癡才會以為那個嬉皮母親會阻止這種事。她該慶幸的是,至少母親還沒有瘋狂到以五十五歲的高齡脫光衣服去湊熱鬧。
「我覺得小彤的想法不錯。很多人都會希望為自己的青春留下某種見證,有什麼會比真實而毫無人工裝飾的健康軀體更適合留影作為紀念呢?」他不怕死地迎視那道殺人的目光。
「羅汛!沒人問你的意見!」沈千渝惡狠狠地瞪著他,沒再費力掩飾心中的不滿。老是突發奇想又倔強無比的小妹已經夠難搞了,她可不需要多出一個既沒原則又沒水準的男人來攪局。
羅汛注意到她在生氣時會連名帶姓地喊他,臉上的笑容又擴大了。
「我正要說的是,這一類的藝術照不是我的專長,如果小彤真的想拍組好相片的話,我倒可以介紹一位小有名氣的前輩。」在她再度發飆之前,他又緩緩地補充道:「這個攝影師是女的,替不少時裝雜誌工作過,妳要是不放心,可以陪小彤一起去,到時留在一旁觀看,我想她不會介意。」
「真的嗎?太好了!」沈千彤興高采烈地繼續用餐,顯然事情已成定案。
沈千渝思索了一會兒,儘管仍不喜歡這個主意,但稍微鬆了口氣。她很想把整件事歸咎於羅汛,但是她不能。她瞭解自己的妹妹,就算今日沒有他,她也會找上別人替她拍照,而羅汛的建議其實已成功地將損害程度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