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現在無慾再也笑不出來了。
因為她知道,這世上的確有比當天使更困難的工作——
當個小鬼頭的神仙教母,的確比當天使難多了,為了配合這項任務,她還特地變成人間女子哩。
雖說天使本來就沒有性別,變男變女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她很少以女子形態出現在人間,有些不習慣。而且,人間實在變化太大了,短短兩百年,卻和她上次來時大不相同。
不過這難不倒她無慾。
她可以很快適應急速變化的人間,利用法術變出一份遺囑,再加上幻術之類的小伎倆,讓自己在人間擁有一個合理的身份,讓所有的人都相信她是時駿法律上的監護人,而她甚至勉為其難地學習人類創造出來的資本遊戲,以便在人類的商業世界獲取優勢。
種種的一切在她眼裡都很簡單,唯一困難的,就是她無法應付那個叫做時駿的十二歲小鬼頭。
如果他是一般的小孩子就罷了,給顆糖哄哄他也就沒事,小孩子嘛,哭不就是為了討糖吃?
偏偏——
「你們說的那個IQ高達兩百的小鬼呢?」無慾提著公文包踏進時家大宅的大廳,美目冷冷地掃過負責看管時駿的兩名家庭教師。
「這個……」兩個國內第一學府的大學生你看我、我看你,最後像做錯事的小孩般,垂首站在美麗的僱主面前。
「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你們孔子不是這麼說的嗎?」
「啊?」其中一人愕然抬頭,瞧見無慾美麗卻嚴厲的臉,又紅著臉低下頭。
另一個反應極快,立刻念出《論語·為政篇》:「我知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表情像個成功背書的小學生,滿是得意之色。
無慾細長的東方眼眸瞟向他。「那你是知道時駿人在哪兒了?」
「呃……」那人訝然張嘴,舔唇老半天,最後赧紅一張臉垂視地面,小小聲地吐出一句:「不知道……」
「為什麼兩百年過去,人類還是這麼笨,一點進步都沒有……」無慾忍不住低聲嘟囔。
「什麼?」兩個大學生同聲詢問。
無慾揮揮手,即便是打發人的動作,也優雅得惑人心神,讓人無法因此覺得受辱而生氣。
在李伯把兩人送走,回到大廳後,無慾交代道:「再去找幾個有本事照顧你家少爺的人。」
「可是小姐——」管家李伯剛起了個頭,卻支吾起來。
沒辦法,這個年輕小姐的表情總是淡漠疏遠,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讓人很難親近,就連少爺,她也是請人代為照顧,一大一小的生活根本沒有交集,在這樣的情況下,當然不可能相處融洽。
雖然她不像其他人,只看得見少爺擁有的家產,但他還是免不了要擔心。
「有話就說。」無慾不耐地開口催促。
深吸一口氣,李伯勇敢提出建議:「我想由小姐親自照顧少爺比較好。」
黛眉斜挑。「為什麼?」
「少爺比較聽得進妳的話。」說來奇怪,自從老爺、夫人死後,少爺對親戚完全不搭理,但對她的話卻有很大的反應,雖然——
「聽得進?」無慾聲調揚高。「我不認為向我砸東西、像隻野獸咆哮,還有拳腳相向是『聽得進』的反應。」
「呃……」老人家臉上登時出現三條黑線,尷尬萬分。「這個……至少有反應,不會置若罔聞嘛。」
「這是好現象?」她可不這麼認為。
「這表示少爺注意到妳的存在。」憑著對自家少爺的瞭解,李伯說得十分有自信。「少爺聽得進妳說的話,才會對妳……呃,做那些事。」
「包括在我房間裡放蛇?我看他是特別討厭我吧。」無慾說得毫不客氣,「打從我來到這個家開始,他就沒給我好臉色看,我甚至還沒聽他說過半句話。」
照理說,她化身成人間女子,救他脫離親人扶養權的爭奪戰,他應該對她這位恩人感激莫名才是。
但事實是,這位號稱智商高達兩百的資優兒童,恐怕連「感恩」兩個字都不知道怎麼寫。他極盡所能的排斥她、暗地整她,在她出現的這一個月裡,他什麼壞事都做遁了。
換成一般人,早受不了這種頑劣小鬼,沒有用法術教訓他,是她體內天使的仁慈因子作祟,讓她下不了手。
「小姐……」李伯眼眶突地泛紅,淚光閃爍,只怕輕輕推他一下,那淚就要滴答奪眶而出。
眼見五十幾歲的老人家用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凝視自己,無慾全身爬滿雞皮疙瘩。
「拜託妳,小姐——」
上帝!「我知道了。」無慾將還提不太習慣的公文包塞進管家懷裡。「我去找他。」
「謝謝小姐!」
邊搖頭邊轉身出門,無慾實在想不透,明明她是天使,只受天堂管束,為什麼會拗不過一介凡人的苦苦哀求?
真是想不透!
第三章
無慾並沒有花太多時間找人,事實上,當她聽見時家那個小鬼不見了,直覺就知道他會到哪兒去。
「就算你住在這裡,你爸媽也不會活過來。」腳步停在離他十步遠的地方,無慾實事求是道:「他們已經死了。」
面對墓碑跪坐著的時駿渾身一顫,並不吭聲。
「我知道你有聽見我說的話,時駿。」細眸小心盯視時駿的動靜,這小子下一秒會做出什麼事,誰也不知道。「跟我回去。」
背對著她的身子還是倔強地不肯轉過來,用沉默不語表達自己的堅決。
「既然你不聽,」無慾邁開步伐走向他,二話不說就要拉人離開,「那我只好動手——嘶!」右手臂突然被他狠狠咬住。
低頭俯看,時駿的發頂正對著她,嘴上力道絲毫沒有放鬆的跡象,反而愈咬愈緊。
唉,如果這就是他表現「在意」的方式,那被他「在意」的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倒霉。
「這樣咬是咬不死人的。」細彎的眉因痛而微微皺了下。
他咬人的力道更重,深深陷進無慾的手臂,不一會兒,鮮紅的血絲滲出,沿著無慾的手臂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