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倫。」她擰住一再撒謊的菜鳥的耳朵。
「哇,我說我說,館主接下一趟人頭鏢,大師兄他們都跟著去了。」館主明知道瞞不過小姐還留下他當犧牲打,下次不玩了啦。
「人頭鏢,委託人是誰?」
說也奇怪,一提到有活兒干,闕勾眼中的嫘兵兵很自然又回到那個以武館為己任的小老太婆。「是京城告老還鄉的莫宰相,聽說開出天價,在朝當官的就是不一樣。」他神情充滿羨慕。
「我爹他們出發多久了?」
「兩個時辰前出發的。」
「別考慮要追,往北方的路除了官道山路還有水路,你只有一個人。」闕勾涼涼的一桶冷水潑下,且潑得恰是時候。
很不幸,嫘兵兵正有此打算。他是蛔蟲啊?
「太任性了,不是熟人的鏢怎麼可以接。」走進大廳,她心裡頭除了對左夢言的莫名情感,又加上一塊心錨,更沉重了。
「嫘館主不是小孩,他也有闖蕩江湖的經驗,你太多心了。」
「你知道什麼,我答應過娘要照顧爹的!」她衝口而出,眼睛已經染上因著急而浮現的淚霧。
她那爹是個耳根軟的濫好人,她還沒出生前,一條龍武館全靠她女俠的娘支撐,她娘因為過度操勞去得早,所以她知道自己必須負起責任來。
雖然要操心的事多不勝數,也幸好她個性活潑,很少自尋煩惱,忙也忙得非常快樂。
「你今天不開伙了嗎?」
在不對的時候不識相地吵著吃,他總是這樣,不知故意或本性,就是非要鬧得她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不可。
「我想吃萬三食府的東坡肉,聽說那好吃到讓人家舌頭一併吞了也沒感覺。」他開始點菜。
「你就不能正經些?」
「好吧,那我等你把身上的泥洗乾淨,要不然人家還以為你是乞丐,這樣一來就吃不到好吃的東西了。」她就不能不用皺眉頭來表示出她沉重的心情嗎?這樣他也會一併鬱悶,陷入無法自拔的哀怨。
「你自己去吃,我沒心情。」
事情擺明透著蹊蹺。
一個宰相財大勢大,即便真要告老還鄉,多得是規模龐大的鏢局,怎麼可能把身家性命交給他們這種小門面的武館?
想不透啊!
說起來,奇怪的事不只一樁,鵬太師一家的滅門慘案發生至今,也不見官府有任何動作,七八十口人唉,可不是死一隻螞蟻之類的小案,一切詭異得緊。
啊,好亂,越想越頭痛,她該煩惱的是她爹的大意行事,不是這些她無能為力的事。
「不行,我要去探一探這莫宰相的底細。」
「你不要杯弓蛇影,沒事找事。」
她心意已決,一副不容更改的模樣。
「不要啦,人家才回來,腿還酸著呢。」看出嫘兵兵打算的他發出哀嚎。
她壓根沒注意他嘀咕什麼,轉身又出了門。
「等等我啦!」大喊腳酸的人馬不停蹄地追上去。
他為什麼要追著她後面跑,沒事找事?
人家說一物克一物,只是他們這般情況叫人霧裡看花,不知道是誰克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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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謎樣的雨滴敲在瓦片上,順著屋瓦滑落窗前的水缸,然後滿溢出來,被吸入濡濕的土地裡。
一把油紙傘轉著雨花,心緒百般無聊。
梳洗過的長髮在雨夜裡微微地閃爍著光澤,涼風細雨,不畏寒的她只隨便搭了件褂子獨自發呆。
「咕咕……咕咕咕……」
哼,她假裝什麼都沒聽到,而且他裝鷓鴣鳥的聲音一點也不像。
「你知道我學什麼嗎?是貓頭鷹,一種白天色盲只在晚上出來覓食的鳥類。」光著膀子,應該說是光著身子的闕勾咻地擠進嫘兵兵不大的傘裡,那張永遠不知道瓜田李下、不肯避嫌地臉又笑嘻嘻的對著她。
他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不知道什麼叫疲倦。
讓她心煩的事情比山還高,哪來什麼心思理會他。
雖然事實證明告老還鄉的莫宰相的確因為年紀老邁,又加上跟登基的永樂皇帝爺不和,借口辭官想來,是為了怕危險才找上武館保鏢,是她庸人自擾,想多了。
「哈啾!」
一個噴嚏聲終於捉回嫘兵兵遠揚的心思,這才發現下雨天,闕勾卻只穿了單薄的長褲,上半身是裸裎的,腳下的黑鞋本來就破,這幾天也許是奔波加劇,大拇指都出來見人了。
幾許柔情浮漾上來。這樣的涼夜,就算有天大恩仇也得先放一邊去。
「你把鞋子脫下來,我幫你補一補。」
一絲驚訝很快地從闕勾嘴角閃過不見,然後以獻寶的模樣把腳底的鞋脫下來:「想不到這種鞋不禁穿呢,也對,便宜沒好貨。」
進了屋子,她把油傘收起來。
「就許你站在門口,要越雷池一步打斷你的腿。」孤男寡女不可共處一室,這道理她明白。
屋子外環有迴廊,雨打不到裡面來。
「我不進去,在外頭玩雨總可以吧!」他有些哀怨的問,嘟著嘴的表情實在令人很難拒絕。
嫘兵兵看也不看他,逕自進屋裡去,因為信任,房門是開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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闕勾也不囉唆就打門檻上坐下,精瘦的身體橫靠著門柱,眼眸自然地往裡邊瞄。造型簡單的蓮花燈徐徐射出朦朧的暈黃,毫無特色的屏風隔在榻前,這姑娘住的房間還不是普通的簡陋啊!
也許就跟屋主的個性一樣吧,樸實無華。
片刻,嫘兵兵手裡抱來幾件衣物。
「這是我爹的舊衣衫,你先將就著穿。」
「你對我真好……」說著就要抱起衣服亂嗅,但猛然想到這是那個滿臉皺紋,身上還常帶著酒臭的嫘宮的衣服,才暫停動作。
見他臉色古怪地把衣服穿上,嫘兵兵端來針線盒,坐在桌前一針針替那雙破鞋納起新鞋面。
涼風從外面夾帶著些許雨絲飄了來,四周靜謐悄然,這樣的晚上,整伙心都沉澱在無邊的無言中。
「喏,這只鞋好了,你先穿上,地板冷,赤腳容易著涼。」嫘兵兵把納好的鞋放進闕勾懷裡,彎著美好的頸子繼續縫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