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我等你很久了。」安撫了兔兔,風嬤嬤用多皺的臉對著高拔威武的紫君未說。
「是我把兔兔帶出去的,請您不要責罰她。」他實在捨不得她。心念一起,眼光在兔兔嬌小的身上多纏綿了一下。
他的舉動看在身形略見單薄的風嬤嬤眼底,泛起錯縱複雜的漣漪。
他是個深沉卻穩靠的男人。
紫君未說不上哪裡覺得奇怪,這嬤嬤很不真實。
「你是有責任心的人,你把她帶回來了。」
「我並不情願,要是可以,我想把她永遠留著。」
「你對她很有心。」一抹淡到看不出來的笑容劃過風嬤嬤深長的法令紋。
「她對我意義非凡。」
「我知道。」她語出驚人。
紫君未微凜。她這麼說有特別的含意嗎?
「她也依賴你,說非要回來不可。」就重要性來講,也許這個老人家在兔兔的心目中比他還重要。
他之前就知道吃這種醋非常無聊,卻不能壓抑一再泛上來的酸味。
「這是天性吧。」風嬤嬤溫柔的看著專心陪著大白鵝玩的兔兔,輕喟著。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可是讓兔兔住這塔裡面是不健康的,她不應該被這樣對待。」送她回來是一回事,若是她又要被送回高塔,他會立刻把她遠遠的帶開,永遠不回來。
「這塔老了,也已經保不了她。」
紫君未沒有出口問為什麼,只用一雙鑽研的眼睛要把風嬤嬤看穿似的。
「都是我的錯,當年不該下那樣的詛咒。」她眼中有著無盡的懊悔,風吹來,衣袂飄飄的她像要乘風而去一樣。
渾然不知的兔兔依然玩耍著。
她不知道風嬤嬤的面容慢慢變了,眼角眉睫的皺紋平熨的像青春少女的肌膚,本來都是老人斑的手恢復修長纖細,身上的布衣也幻變成羅紗,亭亭玉立,輕靈飄逸,如洛神宓再世。
紫君末從來不信鬼神,親眼看見這樣的景象,暗暗運了氣,準備有什麼突發狀況好全力保護兔兔。
「你是誰?」
「我是風晴娘,曾經是鎮王府的王妃,兔兔,這名字是你幫她取的吧,謝謝你,取得真好。」她人長得沉魚落雁,聲音也如珍珠銀亮輕盈。
不只鎮王爺鎮守山,恐怕曾迷上她的男人比天上的星星還多。
紫君未突然未雨綢繆的煩惱起來,長大成人的兔兔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
「鎮王妃跳塔自殺,已經不存在了。」
晴娘如玉的臉上一片淒然。
「生為女子,萬般無奈,生了這樣的臉,紅顏禍水,禍水,又豈是我所願意?」被逼迫,被壓搾,就因為是女人要承受這樣的不公平?
這樣的年代,套在女人身上的枷鎖何其的多,她掙脫不出身為女子的宿命,便以最激烈,也是最消極的方式控訴她的不滿、哀愁,一死了之了嗎?
她無辜受牽連的女兒,卻要因為母親的不敢面對現實而死,付出更慘痛的代價。
「兔兒醒得太早,逼得我不得不出來。」
「你說的這些」我一個字都不信!」這女人是有些古怪,但是編派這些事情對她有什麼好處?
他的鐵口卻讓晴娘面露喜色,這男人的精神力量比她想像的還要堅強,也許,凡事冥冥中早注定好了一切。
「我把兔兒交給你,希望你照顧她。」這項任務,非君莫屬。
「兔兔不要!」聽到要把自己交出去,兔兔出聲抗議,但是,心裡頭又存著某些她也說不上來的空虛。拉著晴娘的衣袖,她仰著小臉,一點也不覺得改變容貌的嬤嬤哪裡不對。
晴娘彎下腰直視她心肝寶貝的女兒,「乖兔兒,你就跟他去,他是好人會照顧你的。」
「嬤嬤不要我了,不要兔兔了!」在晴娘面前,兔兔不是十六歲的姑娘,是她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嚶嚶的哭泣、撒嬌。
「就因為下輩子想跟兔兔再輪迴相見,才捨不得你,你不喜歡紫君未嗎?要是不願意,嬤嬤也不勉強。」她無法付出的母愛會是永遠的遺憾。
兔兔遲疑了一下子,「跟他在一起,很開心。」
「你就安心把她交給我吧!」紫君未出聲。趁著兔兔有些心動的時候趕緊拍桌定案,轉眼她要後悔可就不好說話了。
晴娘站起來將兔兔往前一送,娜的身子柔柔彎下。
「萬事拜託……」
「嬤嬤。」兔兔內心掙扎得厲害。
晴娘看著紫君未將兔兔安頓上馬,然後漸行漸遠,馬蹄捲起的煙塵揚起又落下,直到不見人影。
「時辰到,該走了!」曾幾何時晴娘的身邊多了兩個模糊至極的人形,有著朦朧的牛角跟長嘴臉,手鐐腳銬的金屬聲叮噹作響。
「已經看不見人了,再看沒用了。」
「既然這麼難分難捨,當初何必想不開自殺,嘖!」長長的鏈條不留情的攀上晴娘的身子。
「世間的人真難懂,死就死了,還跟閻王商借下輩子的壽命來陽間,腦子壞掉了。」其中一個伸手拉扯著晴娘,她踉蹌幾步,不捨的再回望遠處。
是怎樣的血液情濃,怎生的糾葛,使她如此堅決。
三個人影逐漸化為輕煙淡入空氣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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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零零的塔沉進了更深重的碧色煙靄裡,沼澤的瘴氣緩如鬼魅般爬上高塔,形成霧也似的迷離世界。
有個從遠處摸近的人影巧妙地按下一塊磚泥狀的機簧,機關應聲彈開一道窄小的門,黑影一溜煙鑽了進去。
約莫一柱香時間,摻雜失望和氣急敗壞的怒吼聲貫穿塔頂——
「是誰,是誰帶走我的心頭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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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兔一直回頭。
彷彿這一別千山萬水再也沒有重逢的機會。
「太韶堡跟這裡很近,以後兔兔想家隨時都可以回來。」紫君未看著她那失去元氣的小臉,用非常雲淡風輕的口氣給予安慰。
「我要扮家家酒的東西都忘了帶。」她言不及義的說。
「我會買一套全新的給你。」她就這麼不想待在他身邊?
「我們現在回去拿。」她亮著一線希望的眼睛,骨碌轉的黑眼珠裡盛載著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