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先把鞋子穿上,我幫你梳頭髮。」只要她好好的,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去摘來給她。
「好。」她乖巧又聽話。
有一瞬間,紫君未以為她完全康復了,然而,她不同以往的容貌還是讓他心摧肝裂,痛得不能自己。
看似鏡花水月的幻夢一場。
他自欺欺人的想,就算在夢裡也罷,合該是場好夢。
為她綁了個可愛俏皮的髮式,還在發間鑲上緞帶,兔兔看起來精神好多了。
「我還要換衣服,你幫我買了很多漂亮的新衣對不對?」轉眼新年應該快到了,好長的一個年喔。
她挑了件滾毛邊的雲紋背心、小襖褲,這才喊起肚子餓。
紫君未把廚房的人統統叫起來,大家一聽是兔兔要吃宵夜,歡喜得不得了,連忙整灶起火,準備熬小米粥跟點心。
東西很快送來,兔兔也很捧場的吃了許多,她那滿足的表情讓大家覺得這頓忙碌很有價值,相偕睡回籠覺去。
「能夠生而為人真好。」兔兔映著燭光的肌膚透著暈淡的朦朧光澤,經過刻意修飾的容貌依舊美麗令人心折。「我來走這一遭是為了要遇見你,遇兒你,是兔兔的幸運,卻是紫君末的惡夢。」
「我不許你這麼說!」他口氣雖然強硬,心中卻又忐忑迷惘,看著兔兔的臉蛋,醺然欲醉的感覺緩緩的流蕩著。
也直到這時刻,他飄忽的心才找到落腳處,他相信兔兔的病是好了。
「好,不說。」她用輕快的聲調,想讓氣氛融洽。
說也奇怪,她的身體彷彿有股氣流支撐著她,讓她覺得精神飽滿又愉快。
「別說喪氣話,我……」他會受不住,他是男人,心卻仍是肉做的,也會痛啊。
兔兔被他扮出的哀怨模樣逗出了快樂的笑容。
以往她或許怨過為什麼要出生走這一遭,直到遇見紫君未,才慢慢體會到,來人間一趟,為的是要遇上他,相知,相愛。
至於能否白頭偕老,那已經不重要了。
「我不說,我們到外頭看星星吧。」這屋子太暖,她又昏昏欲睡了。
「會著涼。」
「我有你這個大暖爐,一點都不怕。」她俏皮生姿。
「好。」拿了貂皮衣,紫君未將她密密裹緊,抱起彷彿就要被風吹走的兔兔大步跨出東樓。
他只挑廊下走,不讓朔風吹著兔兔。
偎在紫君未懷中,兔兔舒服的發出輕喟,「好漂亮的星辰,好美的夜。」
他們在屋簷下眺望著黑絲絨般的夜空,星群閃爍。
「你喜歡的話,我陪你走遍堡裡頭的每個地方,讓你看不同角度的天空。」
「好。」她吐氣,氣在空中凝成白霧。
於是紫君未慢慢的跨著步,從東樓邁向太韶堡中央的瞭望台,在那裡看星星是最恰當的地方。
兔兔安靜地聽著他穩定的心跳,「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要做一個身體健康的好女孩,不要拖累任何人。」
「這樣多累,這輩子的你已經很不好追了,身體健康又活蹦亂跳的,那我豈不要累死?」
兔兔輕笑,清涼的風吹得她全身像要騰空飛去。
「你會來尋我吧?」
「嗯。」他承諾。
「好,我記得了。」一語成識。
風太涼,等不及紫君未爬上瞭望台,兔兔閉上了疲累的眼。
紫君未渾身僵硬,一步又一步,咚咚咚的腳步聲重得驚人,黑暗的夜色裡,彷彿能看見他爬滿了淚的冷頰。
=====
人世幾回傷往事,
山形依舊枕寒流;
從今四海為家日,
故壘蕭蕭蘆荻秋。
留下這半闕西塞山懷古,紫君未離開了太韶堡。
完顏北派出全部的人馬想把他追回來,他卻像從人間蒸發了似,消失得無痕無跡。
兔兔死了,他的心也隨著灰枯死冷,他肩上的責任背負了太久,他好累,需要休息,用很長很長的時間。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年復一年的過去,葬在西郊的兔兔墳地長了青草又被清除,年年的清明,太韶堡總會有人去看她,雖然她酒量不好,來人都會帶壺酒找她聊天,在墳土上澆下薄酒一杯。
春風來了又去,紅杏花兒酒帘掀。
夏末秋迭,冬常駐。
一年又一年,太韶堡的人們慢慢老去,紫君未仍然杳如黃鶴。
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嗎……
尾聲
「小皮球,香蕉油,滿地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快樂天真的兒歌出自幾個扎辮子的黃口小娃,他們開心的玩著跳繩,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另一旁,一個小姑娘穿著花布衫,旁邊圍著沖天辮的小男孩,人人爭著要當新郎,一言不和就吵了起來。
那小女孩轉過臉,一臉厭煩。她才不要這些笨男孩當她的新郎呢。
專心的擺弄手中的小鍋小碗,她專心的模樣像是等丈夫回家的小媳婦。
街的另一頭緩緩走來一個男人,強健的肌肉,一頭分不出顏色的發,滿臉鬍子,乍看下很是驚人。
他碧色的眼睛轉也不轉的看著對街的小女孩,誰都不知道他心裡頭想的是什麼。
好半晌,就在那流浪漢準備離開的時候,小女孩轉了過來。
她水亮明媚的圓眼突然綻放出光芒,大喊著——
「來扮家家酒,紫君未!」
她喊得那麼大聲,喊得那麼激烈,喊得挖心掏肺,街上的人全部轉過來看她。
「啞兒說話了!」
生下來就不曾開口說過一個字,也不曾哭的啞兒竟然會說話。
「啞兒!」認識啞兒的人亂成了一團。
可她不管,掙開向她圍攏過來的人群,直奔流浪漢跟前。
「來,來玩。」她的笑靨如春花初放。
紫君未感覺到心的角落有什麼融化了,很小一塊,卻暖和得讓他輕栗。
他許久不曾有第二種表情的臉居然笑了,在旁人看起來雖然比哭好不到哪去,但是,他真的又驚又喜。
她小小的身子,跟記憶底層一模一樣的臉蛋,的確是在他夢裡翩飛過多少遍的小人兒。
「我的兔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