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會心疼,可是她看不見。她淚眼模糊,抱著棉被蜷曲成一團,像個孩子般哭泣起來。
一瞬間,腹部一陣疼,她楞住,清楚明確地感覺有個生命在她肚子裡,好像安慰著她,在陪她哭泣著。
黑夜裡,曼莉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腹部,她淚痕干了,掌心似乎感覺到除了自己還有另一個心跳,小小的,卻讓她感動。
她決定生下他。在三十歲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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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個月後。
「今天不用等我吃飯好嗎?」曼莉微笑地對媽媽說。「我要去醫院做產檢。」
「預產期是最近幾天吧?你不要亂跑比較好。」蘇媽很擔心地望著曼莉,還有她那明顯的肚子。
「沒那麼快,還有一個禮拜吧。」曼莉在玄關套上鞋,回頭對著沙發說:「爸,我出門了。」
沙發那頭沒任何回應,曼莉無奈地笑著,摸著隆起的腹部,推開大門。
「你不要再生女兒的氣了。」蘇媽走向沙發,那裡有個扁嘴的老人。「曼莉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們沒辦法改變,就應該支持她,她現在最需要的是我們的支持,你還要多久才能想開?」
「拜託!」蘇爸激動地跳起來。「都快生了,連小孩子的爸爸是誰都不肯說,有什麼資格要我原諒?!」
蘇媽神秘地笑笑。「你很快就會知道了。」啊,終於要抱孫子了,她等這天等了好久,蘇媽眉開眼笑。
看她這麼樂,蘇爸蹙眉,大聲埋怨——
「女兒未婚懷孕,你要負最大的責任!」
曼莉忘了拿健保卡,站在門口,聽見兩老的對話,她沒有任何反感,摸摸隆起的肚子,她微笑,決定不折回去了,今天看醫生就自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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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裡有這種長度的筆芯嗎?」這是她今天拜訪的第三間書局,曼莉拿出那支以她的年紀而言,顯得幼稚又可笑的小叮噹紀念筆。
書局的人不可思議地看看她,又看著她手上那支筆,眼神跟前幾間的店員一樣,好像以為她瘋了。
「現在哪找得到這種筆的填充筆芯啊?」店員拿過來觀望,嘖嘖,這支筆有歷史了吧?沒記錯的話,他國小時有看過,那時滿流行的。
「也許你可以幫我找支原子筆的筆芯代替,因為太長,很難找。」曼莉微笑著,但表情堅持。
「好吧,我幫你找看看。」店員起了惻隱之心,為了一支筆,這麼執著的人沒幾個,他猜想這筆或許對她很重要。
他小心拆開那支紀念筆,拉出將近二十公分長的筆芯,筆桿裡掉出一團折迭的紙條。店員將紙條交到曼莉手上後,轉身去幫她找適合的筆芯,並沒發現她表情訝異。
曼莉將紙條拆開,上面寫了一些小小的字,字跡已經有些褪色,但當她看完上面的字,淚水馬上湧出眼眶。
馮致禮留了紙條給她,寫著我喜歡你。在他國小的時候,他已經試著想對她表示心意,而她卻誤會他一輩子,直到失去。
大概是好久沒這麼激動,曼莉突然覺得下腹一陣抽痛。她的臉龐瞬間失去血色,陣痛來得太急,她站不住腳,差點癱在地上。
有人從後頭抱住她,健壯的臂膀,讓她心安。
曼莉額頭開始滲汗,她抓住那人的肩膀,像在大海中抓住浮木,用所有的力氣咬牙請求著。「我好像快生了,拜託送我去醫院……」
那人打橫抱起她,直奔大街上,她現在很重,抱她的人一定覺得很吃力。躺在陌生胸口,有男人的氣息,乾乾淨淨地讓人很舒服,曼莉卻不敢抬頭看他,而她此時腹痛,痛得快停止呼吸,有人對她這麼親切,她感激得想哭。
男人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在計程車後座,跟著坐上前座,告訴醫生醫院的方向。
曼莉聽到這聲音,整個人都傻了。
從後座,她看著他的後腦勺,突然之間淚水決堤。
他變瘦了,頭髮短短的,好像很有精神,他剛才抱起她時,是那麼可靠,跟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曼莉咬著自己手臂,想證明這一切不是夢。她的手臂痛著,肚子也陣痛著,這一切真的都不是夢。
她沒看錯,馮致禮回來了。
「不是要你不要哭嗎?」馮致禮回過頭,伸手擦去她的淚水,他的笑容一樣溫柔,他的眼瞳中永遠只倒映著一個人。
「我說,不論你發生什麼事,我都要陪著你,我答應過你的。」他伸過自己的手,緊緊地握著她的。
「我相信你,所以一直等著你。」曼莉又哭又笑。「我終於等到你了。」
「我不再離開你了,所以別哭。」馮致禮承諾著,他眼眶泛紅。「這次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尾聲
宜蘭的四月天,剛下過一場雨,空氣顯得乾淨清新。
「爹地,我要把這朵花送給這個爺爺嗎?」小手怯怯地拉著馮致禮,小小的漂亮臉蛋上,有著疑惑,她想著這個爺爺為什麼要躺在冰箱裡睡覺,不會冷嗎?
「嗯,你把玫瑰花送給爺爺,爺爺會很開心的。」
「好。」她把花放進方形大盒子裡,年紀太小,對死亡感到陌生,但這個爺爺睡著的表情很慈祥,她並不害怕。
馮致禮抱起女兒,在她粉嫩的臉頰上親了下。「好乖。」可惜David一直沒機會見到他的女兒,如果見到了應該會替他很開心吧。
這是一個簡單的喪禮,他的恩人過世了,David喬這一生致力於漸凍症,最後上帝給了他一個禮物,讓他壽終正寢,安祥地離開世上。
馮致禮回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在心裡憑弔著,對David的心情不只是感激而已,他讓他重生,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兩個對他最重要的女人,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的女兒。
「Dr.David喬雖然離開了,但他留下的卻是無數的希望,他用短短的一生造就了許多的生命,他說,他這一生該做的事全做完了,沒有遺憾。我們懷念他,也希望能用他為我們延續的生命,給世上所有為健康奮鬥的人,一些勇氣和力量。」有人在台上用麥克風訴說著,台下有低低的啜泣聲,他們感激,卻不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