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這一切的悲劇全歸咎在自己。要不是婚禮那天她說漏了嘴,那芙影姊姊就不會離開,即使是海心寨因而遭受攻擊,但那至少不會讓大哥獨自一人去承受這份磨難。
而最重要的,是大哥不會因失去芙影而有了飛蛾撲火的行徑。賀蘭靜清楚地知道,那夜大哥會堅持單獨隨行,已經是抱定必死的決心了,然而這層的認知,又把失去親人的賀蘭靜推到谷底,一個轉瞬間,她背負了她無法承受的虧欠之情。
是的,壓得她喘不過氣、心力交瘁的千斤虧欠。
所以,她變得癡癡傻傻、不言不語,整日一個人關在黑暗的房間裡,想著自小到大賀蘭震對她的驕寵、疼惜,想著長兄如父的賀蘭震慈愛的神情,想著他威風凜凜的發號施令,及遭她捉弄促狹的無奈歎息,想著、想著……想到賀蘭靜兩眼凹陷、憔悴不已!
「阿靜,該吃飯了。」賀蘭智心疼地看箸這原本活蹦亂跳的小妹,怎麼一下子間全變了?!
賀蘭靜沒半點反應,只是動也不動地坐在床上,不發一語,而怔忡的眼眸似乎是沒了靈魂的空洞。
「靜——該好好振作了。」賀蘭智拍著她的肩,溫柔地勸說:「失去大哥,我們誰不心痛,但日子還是要過,眼前咱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做——照你現在的樣子,你要如何為大哥報仇?!」
報仇?!這兩個字頓時刺進了賀蘭靜與世隔絕的思緒裡。
是啊!報仇。
剎那間,她有了個壯烈的念頭 只要殺了慕容諾曷缽,那就可以替大哥報仇了。
賀蘭靜的一條命可以抵這麼多,夠了!
自這天起,賀蘭靜不再躲在角落了,她用著她前所未有的認真學習著各類劍法拳術,更以一種令人刮目相看的方式鍛煉著自己的體力,只要隨時隨地看到賀蘭靜,她不是在耍拳弄劍,一定就是肩挑水桶繞坡行。
她的轉變,教大家在驚愕之餘有種欣慰,彷彿往昔不懂世事的小女孩已長大成人,而逐漸地有了現實考量的認知,至少,在危險來臨的那一刻,她能夠保護自己。
而唯一令他們不解的是,自從賀蘭震過世到現在,整整半年多的時間,賀蘭靜突然喪失的聲音卻始終沒有好轉,連跟他們交談都是點頭、搖頭加比手劃腳,徒然張著口也發不出半點嗯嗯啊啊。
「唉——沒了阿靜的嘰嘰喳喳,還真怪不習慣的。」
「唉——耳根子太清靜了,連腦袋都不靈光了。」
面對著寨裡兄弟的暗示鼓勵,賀蘭靜卻也無能為力,因為,這早已非她所能主掌控制的了。
再說,現在充斥於她心中的唯一念頭,就是報仇,至於其他的,都不會留在她的腦海半秒鐘。
時光荏苒,春雪過後又有綠芽初萌,青海湖畔已不復見當日慘烈焦黑的面容,換上的,是生機盎然的綠柳花紅,彷彿也襯托著正佇立在春色中白衣少女的嬌柔。
只可惜這等明媚,全是賀蘭靜為了報仇所刻意偽裝的纖弱,但就憑這身不食人間煙火的衣裳,她才能輕易地瞞過了巡邏在青海湖畔的慕容軍隊,朝著吐谷渾王宮的路途前進。
此刻的賀蘭靜已不復當年的稚嫩少女了。
自昨夜留書走出海心寨的那刻起,賀蘭靜早有了玉石俱焚的決心了,因為唯有如此,她才能有方法割除掉盤踞在她內心的火責與悲慼。
已經十八歲的她,開始要為自己闖下的禍負起責任了。
春日的市集格外熱鬧喧嘩,但看在賀蘭靜的眼中卻是不相干的人潮流動而已,引不起她半點的興趣。
「好消息、好消息——」有人穿梭在市集間報著訊,「可汗和皇后的御駕已經到了,正在城內的行宮休息,明天咱們就可以見到他們——」
「真的?!那好極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下子她賀蘭靜就不必再跋山涉水趕到王宮,眼前,仇人就自己來送死了。
在這一大片笑容洋溢的人群裡,卻都沒人注意到這位白衣少女的笑裡藏著致命的恨意。
只有坐在正對面茶館裡的李沅毓瞧出端倪——
她是誰?怎麼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怎麼她的眼光充滿了殺氣?連那嬌艷欲滴的紅唇都染著恨意!
她究竟是誰?
絞盡腦汁、翻著記憶,一向記性很好的李沅毓竟完全想不起映入眼簾的白衣少女。
難怪他記不起!就連與賀蘭靜成天相處的海心寨弟兄,都用「判若兩人」來形容蛻變後的賀蘭靜。
她的美有成熟的韻味了!而眉宇的那股英氣摻入了化不去的憂鬱,那明亮晶瑩的大眼珠也不知何時飄來雲霧一片,迷迷濛濛地教人摸不透她的內心,再加上她日漸消瘦的身形,更使人不會聯想到從前那位豐潤有勁的賀蘭靜。
當李沅毓跟蹤了她一大段路,腦子裡依舊沒半點消息。
「嗨!小美人兒,怎麼一個人上街買東西呀?」這會兒,街上不知從那裡竄出幾個大漢,正嘻皮笑臉地調戲著隻身一人的賀蘭靜。
「你需要什麼東西儘管說,只要你陪大爺我喝一杯,我馬上買來送你——哈哈哈——」
賀蘭靜沒啥表情,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
好個鎮定的姑娘,大漢當前,她竟然連慌都沒慌一下——她鐵定大有來歷!李沅毓還在拚命想。
「好個水噹噹的皮膚,教人看了心就癢,來——來讓大爺我摸一下。」這大漢說著說著就伸出手,向前而去。
「咻——啪——」就在李沅毓準備上前搭救之時,一條粗大的皮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抽下去。
「哎喲 哎喲——」一陣皮開肉綻的慘叫聲此起彼落,那幾個威猛的大漢霎時都成了花貓,個個臉上、手臂上皆是血絲條條,然後落荒而逃。
好個俐落手法!柔中帶剛、揮灑自如,彷彿那條長鞭是長在那手上般的自然。看樣子,這女孩應該有不差的功夫底子,只是大家皆讓她柔弱的外表給騙了。李沅毓的眼中竟閃過些微讚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