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好奇孫定山的結局?他總是你爹,你沒有興趣知道?」山叟老人此刻笑得天真爛漫,像個孩子似的。
「許多悲劇是固執造就而成的,如果我猜得沒錯,他並非善終。」白玉瑕也不諱言。
「聰敏的姑娘!」山叟老人讚賞的笑容。「孺子可教,好!太好了!」
「我不明白,老前輩既為修道之人,為何會任你的弟子沾惹塵世間的情感?我以為無慾無求才是修道者的最一高境界,可是老前輩您並沒有給我這種感覺。」
「沒有什麼事是絕對是,是你太拘泥為行為設限,其實,得道之人反而是自由之身,總有一天你會瞭解這種感受。」山叟老人輕撫著花白的眉須,緩緩地開口:「還是沒想通嗎?他現在大概人已經在魏州了。在龐天那兒找不著你,又算不出所以然來,我想他現在心裡一定七上八下!」恢復慣有的神色。「有趣!真有趣!」老人笑得開懷。
白玉瑕已漸習慣山叟老人孩童般的心性,不再有所質疑,只是靜靜地望著對方,等待下文。
「你原本的目的地是涼州吧?」
「你知道?」白玉瑕不免吃驚。
「沒有我不知道的事。」山叟老人滿意她的反應。
又是一個來歷不凡的奇人異士!白玉瑕心中暗忖。
「老前輩,你認為我鑽牛角尖嗎?」她沉吟了一會兒:「也許我和孫弄月的本質和靈魂相同,但我是我、她是她,我認為——他的真心只針對孫弄月,至於我,充其量是替身罷了。」不知為何,她感到心中涼颼颼的,有些空泛。「記憶中,我能感受到他對孫弄月的強烈情感,強烈到令人想落淚,我真的體會得出。可是我到底不是她,我沒有那種為了伴侶而毅然決然拋諸一切的熱情,現沒有源源不絕的柔情萬種,坦白說,我追求理智平靜的生活,重視自由自我的人生,絕沒有孫弄月的浪漫情愫,更沒有她愛憎分明的性格,所以……」
「所以,這就是你心中最大的癥結所在。」山叟老人接口道。
「我不知道,或許是吧!」這樣的感覺很陌生,對我而言,我需要時間來適應它。」她的神情有著明顯的寥落失意。
「別想太多,正視自己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嗎?」老人諒解的目光似是鼓勵她。「他會找到你的,很快!拖了一千多年,是該有個結果的時候了。」
「一千多年……」白玉瑕思忖著數字背後的真相。
「你會讓他失望嗎?」有些故意,有些捉弄人的口氣,山叟老人問道。
白玉瑕注意到了,面色迅速一整,她反問:「不是沒有你不知道的事?」眉目之間,透出了幾許玩味。
「答得好!」老人讚賞地看了她一眼:「去吧!到了涼州,你會得到你要的答案!」
白玉瑕沒再接腔,陷入完全自我的思緒空間裡。
半晌,當她回神後,才發現山叟老人不知何時離開了她的知覺範圍:「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十章
白玉瑕自進入涼州,見城內除了軍隊之外,還是軍隊。所有的男丁大多編入部隊,一些沒用的老弱婦孺則全都被移到城外人事農耕,或在水草地帶從事放牧工作。
涼州土壤肥沃,農產物多,出城便是一片美麗的耕地,不愧號稱河西第一穀倉,而附近所產的馬,更是天下第一良種,所謂『涼州名駒為天下之饒』是人駒知的古來名馬產地。
一路穿越荒涼沙漠來到綠油油之地,心境上多少是有些舒緩而適意的。她並不急著尋找答案,只是順著在蒼涼之中綠意盎然的涼州,襯著自己寥落的心情,感受短暫的怡然自得,即使寂寞,也是一種耐人尋味的寂寞,更是一種形而上的孤單。
從商末到唐朝,有一千多年的時間。是怎樣的情感,能夠延續不變質?是怎樣的性格,能固執到經得起漫長時間的考驗而不被吞噬?
人之所以奧妙難懂,的確其來有自!
不懂啊!以她如此淡漠的性情,如何承受他濃烈的深情?
或許,就某種程度而言,她對他負了心。
抽絲剝繭後的檢視,無論是無心或有意,她都必須承認,因為自己違心的逃避,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他深執不悔的心。
算起來,她也是個殘忍的女人,傷人又傷己!
想起山叟老人的戲言,白玉瑕心頭又是一怔。
鄭遠祈真的會到涼州來找她?
白玉瑕心念一轉,突然覺得沒有把握。坦白說,她雖然在意他對孫弄月的深情,但要她放棄他,她——做不到!
這也是她心中一直矛盾的情緒。
真是好難!
一望無際的平原,處處耕耘得井然有序,平原到處都可看到漸漸萌芽的樹木挺立著。白玉瑕面對這個無垠的景致,似乎已暫時撫平她胸口鬱悶的窒息感。
吁了一口氣,她不願再深想,只凝望眼前遼闊的一切,感受靈魂飄蕩在塵世間的渺小和無知,告訴自己介懷太甚,只是愚昧自己,徒勞傷神罷了。
無論是否能再見到他,她都必須調整自己的心境。她也許內心有些執著,但絕不會在行為上表現出來;動心與不動心之間既然已有取捨,縱使交心,她也不能表現得反常熱烈,那不像她——慣於淡漠無情的白玉瑕!
想起自己胸口上那塊巴掌大小的紅色胎記,白玉瑕心神不禁恍惚。
孫弄月的確是一個值得鄭子禹傾其所有去呵愛的女子,她擁有對愛義無反顧的決心及勇氣,
但她明白,即使自己和孫弄月是同一靈魂,可是在人格特質上,她和孫弄月完全迥異,所以她絕不是鄭遠祈等待尋覓的命定佳人,合該她是孤單孑然之身。
平原上捲起一陣強勁的風,襯著耳邊呼呼的風聲,白玉瑕聽到細微穩沉的聲音漸行漸近。她緩緩地旋身,見到熟悉的頎長身影在不遠處止步,並感受到對方的灼灼目光,即使他戴著黃色箬笠,遮去了大半面孔,她仍是一眼就認出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