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有了愛人就罔顧師徒之情,嫌我囉嗦煩人?」」老人搖搖頭,一陣世態炎涼的不勝唏噓:「唉,我這老頭子畢竟比不上冷艷過人的紅顏知己,照顧你千餘年,換了個沒人理的下得,真是淒涼啊……」
鄭遠祈哭笑不得,軟了態度,他走向前欠身: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弟子一直銘記在心。」
「好說。」山叟老人笑得開懷。
「弟子愚昧,想請教師父您老人家有何高見?」確定山叟老人想找他解悶的興致,與其任他攪局,不如讓他當軍師來得安全!
「嗯……」山叟老人沉吟了半晌,端詳著鄭遠祈的臉。「首先,變回你原來的德性,然後向她解釋你誆她的動機,否則她會氣得不可收拾!畢竟你以負傷的幻化之像編了她,於情於理,都該給她一個解釋!」
「慘了!我不該用這個方法試探她!」他深知不妙。
「知道就好。」老人又是一陣搖頭。「所以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尤其是感情這檔事,你看你自己,平時比我這老頭還冷靜沉穩,但一碰到她,就方寸大亂,笨得要死!」臨到頭來不忘損他一番,山叟老人說得既愉快又起勁,欲罷不能。
鄭遠祈很忍耐地忽略他的辱罵調笑,沒有吭聲。
「還有,你的修行可免去生老病死,但她沒有,這一點,你必須盤算在內……」此時,睿智的光輝在老人眸中閃動。「她一定會有許多彷徨及不安,所以給她時間讓她好好想想,你逼得太緊,她反而會臨陣脫逃!」
鄭遠祈靜靜地聽著,不發一語。其實這些問題他都想過……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必須完全捨棄對孫弄月的情感——」
「這我不懂!」鄭遠祈明白問題癥結關鍵在此。
「白玉瑕和孫弄月雖是同一靈魂,但她們倆的特質迥異,思考模式當然也不同。因為你對孫弄月執著過甚,白玉瑕很自然會認為自己成了替代品而無法釋懷,更害怕你對她的感情只是出於一時的迷戀,一旦熱情冷卻,你認清她終究不是原來那名嬌俏可人的小女子後,就會毫不留情的離開,與其如此,不如一開始就快刀斬亂麻來得乾脆,所謂長痛不如短痛便成為地明智的選擇。這——就是我的分析!」老人澄澈直直地盯著他:「那你明白該怎麼做了嗎?」
鄭遠祈平板無情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端倪,即使如此,山叟老人仍是滿意地笑了。
「為師能幫你的也只有這些了,其餘就看你自己了——」老人家若有所思地笑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鄭遠祈擺擺手,算是道別。
他目送山叟老人蹦蹦跳跳像個孩子似的步伐離去,終至消失,原本無表情的臉,攏上一抹勢在必得的笑意……
涼州城向東南方看去,是一望無際的曠野。日沒時分,黃色的太陽沉向西方,那直射而來的落日光輝,將東方的水草地帶、西方的平原、目光所及的城壁和人物,全都映染上嫣紅色澤,彷彿一幅瑰麗壯觀的大畫,令人震撼!
從拂曉至黃昏,白玉瑕就一直在同一個地方站著,眺望著遼闊景致,恍如遺世獨立、超脫物外的陷入自我冥思中。冷艷依舊的容貌,似乎是無風也無雨的平靜,看不出任何一絲情感波紋浮現,素來銳利有神的美眸顯得滄桑悠遠,彷彿對塵世間的紛擾有了徹底的領悟和心死!
勁風迎面而來,她仍然一動也不動地佇立著,單薄的身子更是透出一股出色的飄逸與逼人的靈氣。即使心中的塵埃尚未落定,也即使糾結的情感尚未理清頭緒,冷靜自若的保護色依舊未曾在她身上有所褪減,至少,在一陣沉穩的足音漸近前是如此!
不用刻意地揣度,她也清楚來者何人。
慢慢旋過身子,她的目光和對方交會。
在昏黃的殘照下,她看清那是張依舊卓爾不凡的男性臉龐,毫無半點先前的假疵。
沒來由,她感到心頭上的傷口結痂後再度剝落……
「你騙了我。」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掩蓋了心房的失望與悲哀。她明白,即使他以假面具試探她,她仍是無可救藥地愛他,這是不爭的事實。
「即使在我騙了你之後,你還是願意相信我?」鄭遠祈沒有再走近,眼神深幽專注地盯著她。
白玉瑕靜靜地望了他一會兒,然後若有所思地轉移目光。
「告訴我,你捨得下關於孫弄月的記憶嗎?我要聽實話!」
鄭遠祈想起月兒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那是一種絕對的心痛!
「不能。」他肯定地說。
明知道他會給她這樣的答案,但不知為何在聽他毫不遲疑的回答後,她竟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雖然如此,他那深執不悔的決心,卻是當初令她不由自主深受吸引、罔顧理智告誡而栽入情網的主要原因。
那是怎樣的一種矛盾心情啊!深愛他的真情至性,卻又痛恨他曾將生命中的熱情交付出去,無論對象是她的前世與否,她都無法裝作不在意,她甚至懷疑同樣的真心摯情有付出第二次的可能——
「既然不能,又為什麼要來?」她的聲音幾低不可聞。
「為了你。」鄭遠祈的目光不曾移開,他定定地望著她。「我是為了你而來。當初我捨不下月兒,現在我捨不下你,對我而言,這意義是相同的。」
「對你而言,當然沒有差別,因為你從以前到現在,一直沒有任何改變,但我不是,我變了!外表改變,內心也改變,若不是你師父他開了我的天靈蓋,如今,我和孫弄月之間,不會有任何共同點,包括記憶、包括情感——」白玉瑕說著說著,神情愈見悲淒。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沒有前世的記憶,我在你心目中,根本就沒有任何份量,是不是?」他感覺背脊微微發涼。
這一刻,他有著深沉的無力感,這種感覺原本對他來說,早已是很遙遠的記憶,就在他抱著斷氣已久的月兒無能為力的時候;這種感覺令他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