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玲會意,點了點頭,望向家聲,心有所感地揉揉小家浩的頭。
陳正吉又在流汗了。「家浩,誰給你東西?有沒有說謝謝?」
「是曉虹給的。」沈佩瑜代答,「她昨天晚上很晚才睡,用色紙折了青蛙、老虎、房子、紙鶴、皮球等好多好多東西,說是要給弟弟的,然後又做了一個紙盒,把它們統統放在裡面,那個漂亮的紙袋也是她做的。」
康伯恩不忘自誇一下,「曉虹的美勞成績可是班上最好的喔!」
「曉虹,謝謝妳。」王燕玲眼眶微濕地打開紙袋,「啊,這裡還有……」
「那是要給他畫圖的。」康曉虹低頭踢踢鞋子。
柯智山好奇地探過頭,大吃一驚,「康曉虹,那是妳昨天剛買的彩色筆,妳挑了好久才買到的耶!」
康曉虹仍在踢鞋子。「柯智山,你的就先借我用嘛!」
「給妳!」眼前突然出現一隻大螳螂。
康曉虹注視著那對不斷掙扎的前腳,嘟起嘴巴,「你抓住牠,牠不能動,很可憐耶!」
「啊?」陳家聲看看輪椅上的康伯恩,又看看手指上的螳螂,立刻放開。
沈佩瑜輕按曉虹的肩膀,「曉虹,還記得要做什麼事嗎?」
她抬起頭,再度得到嬸嬸鼓勵的目光,她又低下頭,走到王燕玲面前。
她將小手伸進背心裙口袋裡,慢慢抽出紅包袋的一角,捱了老半天,終於囁嚅地說:「謝謝。」尾音都還沒說完,人就拔腿跑掉了。
「謝謝……」王燕玲含淚望著她奔跑的小背影。
「悲情的芭樂鄉土劇!」陳家聲不耐煩地說:「我們不是還要去花蓮嗎?」
「啊,對了!」陳正吉這才記起正事,忙鞠個躬道:「我們還要去合歡山、太魯閣,要早點出發,康先生,打擾了,有閒來坐喔!」
「歡迎擱再來,我就不送了,一路順風!」
沈佩瑜送他們離去,柯智山則跑去找康曉虹,偌大的花園裡,只剩下康伯恩。
早晨的風有些涼,過了暑假,遊客減少,秋天也近了。
他感到有些疲倦,但又不想回屋子,於是就坐在陽光下,安靜地望著遠方的山。
空氣中飄來淡淡的熏衣草香,不是來自花圃,而是從後面傳過來的香氣。
「又是妳!」他頭也不回。
「你怎麼知道是我?」柯如茵跳到他前面,驚奇地說:「我輕功很好的耶,來無影、去無蹤,根本沒聲音!」
「心電感應啦!」他不想道破,畢竟他很喜歡聞熏衣草的味道。
「你終於練出超能力來了?」她笑。
「是啊。我還知道妳昨天鬼鬼祟崇地躲在房子外面,到底想偷什麼東西?快快從實招來!」
是偷聽啊!柯如茵臉蛋一熱,「我……我只是,嗯,想過來看電視。」
「都聽到了?」
「唔。」承認吧。
她直接坐到花圃邊的磚頭上,雙手支著下巴,「勇敢」地和大康面對面。
看她那副「視死如歸」的壯烈表情,康伯恩笑歎道:「反正妳不來問我,也會去問佩瑜,讓妳聽到也好。」
「你還好嗎?」
「我當然好了。」
「你不好,你的眼睛都變成熊貓了,昨天晚上沒睡好喔?」
「妳還不是一樣!」
話一出口,康伯恩驀地發現,如茵在為他擔心?!
但他隨即轉念,她何必為他擔心呢?她只是一個小女生,一個和他聊天打屁的好朋友,她過來聽八卦,加上晚上熬夜看小說,如此罷了。
果然,柯如茵馬上說:「都是智山那小子害的啦,半夜跑來問我陳家聲能不能和曉虹結婚,我說可以,他就在那哇哇叫,差點吵醒我爸媽。」
「智山大概很想當我女婿,妳叫他要加油。」
「才不要呢!如果你當智山的岳父,那不就大我一輩,以前喊你叔叔是無知,現在可不能再讓你得逞了。」
「喂,妳怎能拆散甜蜜幸福的小情侶,會天打雷劈的。」
「記得當時年紀小,誰知道以後會怎樣,人會變、心也會變……」
風兒略微吹亂柯如茵的發,雲朵圍攏著山脈,她看見大康眼裡的暗影。
「啊!曉虹熬夜折紙青蛙給弟弟,她心裡應該是接納媽媽了。」她笑說。
「嗯,她很懂事。」康伯恩一臉欣慰。
「那是大人做得好,你顧全大局,面面俱到,讓每個人都能快快樂樂地活下去,大康,你真的很偉大,你能做到這樣,我崇拜你。」
「算了,我當智山嘔吐的對象很久了,別再拜我了。」
「不過……」她沒有繼續跟他說笑,「我想問,你自己的心情呢?」
「我心情很好啊。」康伯恩笑著搖搖頭,「妳呀,囝仔不要管大人的事。」
「你還撐?」
「不撐,怎麼活得下去?」他立刻後悔道出心聲,連忙想岔開話題,「我也是撐著坐在輪椅上,不然就歪歪地不成人樣。」
「昨天那麼大的事情,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本來就沒感覺了,不信妳捏捏看,看我痛不痛?」
「又在強顏歡笑了!」她輕歎一口氣,望著那隨風擺動的熏衣草。
「這是我人生的座右銘,笑一笑,沒煩惱,不然妳要我哭?」
「想哭就哭啊,還怕羞?」
「我不能隨便哭的,要不到時臉上都是眼淚、鼻涕,我還在努力彎手過來擦時,就已經被人發現了,而且鼻涕也早就風乾了。」他說著還故意發出吸鼻涕的聲音。
「噁心!」柯如茵笑著揉揉鼻子。「你沒事就好,有事,也別悶在心裡,剛才看你悶悶的看風景,害我……咳……哈,風景漂亮、心情也好了。」
是擔心他吧!康伯恩終於印證了他先前否定的猜想。
小女生纏著他問個不停,試圖不著痕跡,卻又斧鑿太深,一步步挖掘,直達他的心底深處,碰觸那個他也說不清楚的煩悶感覺。
她什麼時候已經長大到足以扮演關心別人的角色了?還是他一直沒發覺,她陪伴在他身邊,不只分享了他生活的喜怒哀樂,同時也承擔了他種種隱晦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