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總經理,六點半了。」
「你要下班了?」關廷宇目不斜視地輸入補充資料,同時分神問道。
「不是的!總經理,七點鐘您和一位何苡佳小姐有約。」
啪答——鍵盤的敲打聲停止,關廷宇抬頭看著他,骨節分明、白淨修長的手還擺在鍵盤上。
有這回事?他短暫出現迷惘的神情,不過立即恢復清明。
是了!他仔細一想,確實有這回事。
那是上個禮拜,母親像往常一樣隨意闖進他的辦公室突擊,順道附送的一個消息……
那天,他尊貴的母親一走進他的辦公室,就宛如在自家客廳般,熟稔地找了張最舒服的沙發逕自坐下休憩。
「媽。」他恭敬地喊道,微笑的臉龐依然不變,只有瞳眸略為一凜,不過他一向懂得掩飾,因此連他母親都看不出這些微的變化。
「廷宇,為什麼你人不在辦公室連手機也不開?害我打了大半天找不到人!」黃璧琴不耐地斥責。
「剛才我在開會,所以將手機關機。」關廷宇不慍不火地解釋。
「算了!我告訴你,我在麗濱飯店的蘭花廳訂了位,下個禮拜五晚上,你去和太平洋證券何總裁的孫女吃頓飯。」換言之,這又是一場由她主導的相親宴。
打從他回國沒多久,母親就迫不及待想操縱他的人生——包括他的婚姻。她熱切地為他尋找對象,嚴格審核、精心挑選,不過這麼嚴苛的原因,不是因為她關心兒子的婚姻幸福,而是想找到一顆真正會下黃金蛋的金雞。
他們關家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媳婦自然也不能隨隨便便找,若是家裡沒一點財富和社會地位,可別妄想她會多瞄一眼。
「這是相親?」關廷宇臉上依然噙著一貫的笑容,但是眼眸又冷了幾分。
她就是不肯放棄操控他的人生,是嗎?
「當然!何總裁的獨子早已過世,目前唯一的繼承人就是孫女何苡佳,關家若能夠與何環聯姻,何環的人脈對關家會有極大的幫助。到時候,我們將會變成上流社會最有份量的企業,看以後誰敢小看關家?」黃璧琴得意地哼笑。
「從來沒人小看過關家。」關廷宇平靜地回答。
目前關家的財力傲視群倫,放眼商界沒多少人能匹敵,根本沒必要和人比較。而且旁人如何看如何想根本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母親的心態。
無論將關氏企業擴展到什麼規模、或是擁有多麼豐厚的財力,她永遠都不會滿足。心病太重的她喜愛掌控他人,又貪婪地想擁有世上的一切,所以得失心愈來愈重,對家人的控制也愈來愈嚴厲。
他的弟弟關廷旭早就受不了母親變態的控制欲,高中一畢業,便不顧母親的反對,飛往美國,學習母親瞧不起的電腦動畫。目前他替一間知名的廣告公司製作圖片和影像,日子過得相當快活自在。
身為長子,他有拋不開的責任,無法像弟弟走得這麼灑脫,但是他非常羨慕廷旭。偶爾能利用前往美國開會的機會,飛到西岸去看看廷旭,享受一兩天的自由,這對他來說,已是極大的奢侈。
「哼!總之,何家這門好親事,你可別錯過了!時間是下星期五晚上七點鐘,聽清楚了嗎?」
「我會讓秘書記下來。呈中?」關廷宇淡淡地回答,轉頭望著秘書。
「我已經寫下來了。」盡心負責,又與他有極佳默契的丁呈中,早已將時間地點記在行程表上。
「謝謝!」關廷宇給了秘書一個笑容,再轉頭看著母親。「還有其他要吩咐的事嗎?」
「唔,還有一件事。」黃璧琴瞄了眼兒子,蹙眉詢問:「最近你是不是打算和常鴻建設簽定新購物商場的建造計畫?」
「沒錯。」關廷宇微瞇著眼,心中出現警訊。
母親雖然喜歡掌控人,但是她對公司的事務並不瞭解,她會知道這個計畫,必定是有人告訴她。而那個告訴她的人,目的也絕不簡單。
果然,黃璧琴的下一句話就是:「我要你把這個工程轉給必升建設去做!」
她起身走向兒子,毫不羞赧地道:「必升的老闆娘是我的牌友,這個面子你必須賣給我。」一樁十幾億的工程,被她當成一顆哈密瓜般隨意轉送。
「可是——」關廷宇依然沉默不語,丁呈中已忍不住插嘴:「必升在規模和業界的評價上都遠不如常鴻,況且前陣子還爆出必升經營不善的傳言——」
「你給我閉嘴!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黃璧琴像對一條狗般喝斥丁呈中。「張太太是我的朋友,她會害我不成?若不是雙方合作對彼此都有好處,她不會這麼拜託我!」
關廷宇聽了母親天真的話並不生氣,只覺得可笑。
母親虛活了五六十年,難道還不知道人性的自私、貪婪與險惡嗎?或者——她只是想證明自己的一句話,足以扭轉幾乎底定的局勢?
他眼中冷光一閃,臉上依然掛著平靜無波的面具。
「我知道了,我會再請必升的張老闆過來談一談。」他淺笑回答。
聽到兒子這麼說,黃璧琴滿意了。她就知道,世界上沒有她掌控不了的東西!
「現在,您還有其他的事嗎?」關廷宇淡如水的語調再次響起,逐客的意思非常明顯。
「呃……我這個週末要到美國去找你姨媽,大概會住上半個月。」
「一路順風。」他沒有半分留戀地平靜回答。
「那我先回去了。」黃璧琴有些狼狽地昂起下巴,轉身離開。
走出兒子的辦公室,她不自覺鬆了一口氣。對於這個兒子,她不是毫無畏懼。
大兒子向來沉默少言,她從不曾看他大笑或憤怒生氣過,不像小兒子廷旭,不高興時就譏諷她兩句,憤怒時就咆哮大吼。說真的,喜怒不形於色,彷彿沒有脾氣的長子反而是她最忌憚的,因為她根本摸不清他心底真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