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考慮了半分鐘。「好吧,你沒有威脅我,我原諒你。」
綃瑤簡直氣暈了。「你『原諒』我!難怪你太太要和你離婚,你這人完全不可理喻!」
他的唇好笑似的往上一翹。「『我』不可理喻?」他柔聲反問,朝她邁近一步。「 我的妻子趁我不在時離開我,並且帶走我的房子、車子和所有的錢。」他又走近些。「 我打電話給她,你猜她怎麼說?」
綃瑤小心地退後,眼睛瞪著留意他的行動。「我怎麼知道?」
「她說:『你該去找我的律師。』所以,精明美麗的『律師』,我就來找你了。現 在,你若想訴諸法律,請便,我不在乎,住牢房和住酒店都差不多。順便告訴你,此刻 還不是我最不可理喻的時候,我最最神智不清時,是在婚禮上說[我願意]那一刻。」
綃瑤無法不注意到他微妙的表情變化。那一閃而逝的悲意和自嘲自諷,莫名的拉住 了她的心。
「今天的事我不追究,黑先生,但是你也不能住在這。」她平和地說。「我幫你叫輛車,送你去酒店或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堅決地搖頭。「我沒錢住酒店,我也絕不住酒店。我住這或你報警送我去坐牢,你自己決定。」
綃瑤為難地揪眉。「你沒有親戚或朋友嗎?」
「朋友?我落得一窮二白,還不夠落魄嗎?教我去給朋友笑話?謝了。我有一個前妻,她算不算親戚?不過我認為對她最恰當的稱呼該是強盜,更好的名稱是罪犯,而你是幫兇。」
綃瑤揮一下手。「我拒絕和你討論這件事。你非走不可,否則,黑先生,你很清楚,我『是』可以報警逮捕你的。」
他沉試片刻。「這樣吧,」他說。「我讓點步,星期一我會找個臨時住所。」
「今天為什麼不行?」
「我累壞了。」他非常柔和地說。「飛行了千里,沒有片刻休息,一回來就發現……」
「好吧,好吧,」綃瑤不想再聽他提他身無分文、被騙等等,好像她真的是禍首之 一似的。「你可以暫時住客房,但星期一一早你就得離開,懂了嗎?」
他提起行李箱。「客房在哪?」
「上樓左近第一扇門。」
看著他上樓以後,綃瑤用手抱住頭。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在香港耶!她自美國回 來這兒時,固然發現香港社會、文化都和以前大有不同,同時她在美國的幾年也見過許 多古怪的人和事,可是像這種事,而且發生在她身上……她瞪著地氈,茫然的搖搖頭。
忽然她感到有人看著她,便抬起頭。黑澤光回到客廳來了。
「如果我自己去廚房找點吃的,你不會介意吧?從昨天登機後我就沒有好好吃過東 西,下機之後更是胃口全失,現在我心情愉快了些,肚子餓了。」
彷彿印證他的話似的,他露出了自露面至今的第一個微笑。
她則瞪著他。「你可以睡客房,也可以使用廚房,但別想我陪你,所以別盯著我。」
他微笑著眨眨眼睛。「不必擔心,律師,我很懷疑我會對搶走我所有財產的女人發生興趣。在我眼中,你的鼻頭和隔壁那條狗一樣長了個大肉瘤,所以你很安全,我不會 碰你的。」
他嘻嘻笑著走向廚房。
她知道她竟然允許他住在這實在犯了個大錯。她的舉止也實在怪異。她自己都找不出理由解釋。
接著,綃瑤聽到廚房傳來櫥櫃開關和碗碟碰撞的聲音。隔了一會兒,又聽到一陣嘶嘶聲,然後啪啪的。
這人在搞什麼?她走進廚房,他正站在爐子前面,握著平底鍋的把柄。
「我想你應該瞭解,黑先生,」綃瑤用她最清晰堅定的聲音說。「我專門接辦的是離婚民事訴訟,我不是刑事律師。客戶來找我,我依據他們提出的訴求為他們服務,我不必,也沒空,更沒有時間一一去調查他們的誠信度。」
他回頭看她一眼,便回去繼續專注他握住的鍋子裡的食物。
「綃瑤,親愛的律師小姐,」他嘲弄卻溫柔地說道。「我以為我們不再討論這個案子了。現在,做個好女孩,讓我好好吃完我的早餐,免得我消化不良。」他唇上點上一個淺淺的笑容。「要吃一點嗎?」
「不要!」
「是乳酪奄列耶,真的不要?」
「不要!」她忽然看到在櫥櫃上的空蛋盒。「你用掉了我所有的蛋!」
他無辜的聳肩。「本來也沒剩多少。」
「沒剩多少?」她氣得對他吼。「至少有九個或十個。」
他整個身子轉向她,臉上毫無表情。
「這幾個蛋就這麼捨不得嗎?我可是下金蛋讓你和向敏妍發了一筆橫財的金雞呢。 」
綃瑤到此時才真正仔細看著他。他很高,也很瘦。瘦長的鼻子,瘦長的臉,瘦長的 身子。他儘管瘦,卻瘦得很結實,下巴並不因為瘦見弱,反而透著股精細的力量。他長 至頸背的頭髮很黑,有點亂的散在灰條紋襯衫領上,但兩邊鬢角卻夾了幾縷銀絲。
他的皮膚奇特的黑,幾乎像他是整日在陽光下做活的辛勞工作者,他的臉龐年輕, 五官堅毅,眼睛深處卻有種無言的疲憊和深沉。
突然她掉轉身子,一言不發地走出廚房。
「你要去哪?」他在她身後喊。
她沒答理他。
綃瑤一直走到走廊上,才舉起手揉揉眉心。為什麼她沒有趕走他,反而讓他留了下來?
她再一次自問。任何一個有理智、頭腦清醒的人都該採取合理的行動。她一點都不曉得她在做什麼。
她重重歎口氣,上樓回她的臥房。
她很肯定她不能忍受到星期一,但是這和他長得太吸引人沒關係。儘管如此,她還是希望他的長相丑一些。倒不是她以貌取人,只是他長得這麼好看,卻如此可惡,未免教人生氣。
她愁眉苦臉地走向衣櫥,心想著,受離婚案件影響的應該是當事人雙方的生活,而不是律師的生活,他沒有權利跑來騷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