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的暖流頓時凝結了。
「我要準備出門了。」她說,經過他身邊走向門口。
澤光頗後悔他問得太尖銳。他望著她的背影,很想叫她回來。
「你確定今晚有約會嗎?」
「就和老天會下雨般肯定。」
澤光坐在廚房裡,聽著印證她的話似的迅即由遠處傳來的一聲悶雷。他的心情也和那雷聲一樣沉悶。
*****
早晨還春光明媚,到了下午陰霾便天空滿佈,綃瑤出門時,更是春雷隆隆,偶爾天際且刮過閃電。
她不該出來的,綃瑤坐在古明禮的車裡,悶悶地想。不是她信不信任黑澤光的問題,不論如何,他總是個陌生人,把他留宿在家已夠荒唐,又讓他單獨在屋裡,自己跑出來約會,實在不妥當。
「看來要下雨了。」古明禮說。
綃瑤收回注視窗外黑夜發呆的眼光,朝他心不在焉地笑笑。
明禮經營一家古董傢俱店,自他父親去世後,他便一個人負責店裡的事,管帳的仍是他母親。明禮是獨生子,個性非常溫順,綃瑤從未見他對任何人、任何事發過脾氣。他的身材中等,皮膚白淨,給人的感覺始終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
眉清目秀,是綃瑤認識明禮時的第一個印象,但若拿他和黑澤光比起來,明禮就顯得遜了一籌。
啊,她在幹嘛呀!這兩個男人對她來說根本是兩回事。
她剛才匆忙地跑出來,沒請明禮進去,也慶幸著黑澤光沒有不識相的冒出來。
她的約會對象是個完美的紳士。他為女士開門、拉椅子,隨時獻些小慇勤。她忙得沒時間和他出來時,他從不忘送花,寄卡片,打電話。他的手從來不逾越肩膀以下,溫文有禮,討人喜歡。
有時也刻板得令人無法忍受。
他們之間的穩定關係是在不知不覺間建立起來的,而且已經有一些固定的模式。星期六晚上出去吃飯或看電影,或者吃飯後再去看電影。綃瑤最近好幾次想提出改變一下這種像每天起床刷牙洗臉的呆板模式,卻不知如何開口。一方面,她有些擔心他會誤會她的意思。
他們快到餐廳時,明禮突然彬彬有禮地打破沉默。
「小瑤,我不想讓你以為我在打探,但今天下午我打電話給你時,接電話的是個男人。他是誰?」
哦,來了。她感到血液衝上兩頰。
「你不認識他,明禮。」
「我知道。所以就問他是誰?」
她想找個合適的說法,但是整個情況完全沒有道理可講,如果說出黑澤光的真實身份,她得解釋上老半天。問題是,這件事如今她自己都糊塗了。
終於,她甩一下頭,決定撒個無傷大雅的小謊。
「他是嗯,我爸爸的弟弟。」她說完,立刻緊閉住嘴巴。
爸爸的弟弟?!綃瑤,這個謊真高明。她覺得自己蠢到極點。
明禮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你父親還有個弟弟,我以為只有個在紐約的姑媽。」
綃瑤乾笑一聲。「呃……他是我爺爺領養的。」
她希望明禮不要再追問下去,一面惶急地思索如何應付他的懷疑。
不料,明禮竟相信了。
「真的啊?」他訝異地笑起來。「真有趣,小瑤。他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呢。」
「他看起來也很年輕。」她很快地說道。
「待會兒送你回去時,我想見見他。太好了,你叔叔,我都還沒有機會認識你的家人呢。他從事哪一行?」
「他……」綃瑤眨眨眼睛。「哦,他目前沒有工作,所以想趁找到新工作之前,回來看看家人。」
明禮把車停在餐廳前,代客泊車的侍應生立刻過來為他們開門。
綃瑤趕快跳下車,深呼吸。但是明禮把車交給侍應生,過來擁著她進餐廳時,仍末結束剛才的話題。
「你叔叔叫什麼名字o.」
「黑澤光。」她答道,然後咬住舌頭。
門口的侍應生開著餐廳門對他們露出職業性的親切微笑。明禮頓在那,奇怪地看著她。
「他姓黑?好特殊的姓。他被領養時沒有改姓嗎?」
她悄悄深吸一口氣,對他微笑。「哦,我說的是他以前的姓。對,他現在姓白。」
他們一如往常被安靜的吃完飯,但今晚綃瑤整晚心神不安地深怕他又提出更多問題,她便得編出更荒謬的謊言來瞞他,因此她幾乎沒吃,僅送進嘴的幾口食物也食不知味。
不到九點,他們已在回家的路上。綃瑤極力想說服他去看場電影,但明禮顯然較有興趣回去認識她的「叔叔」。
「他說不定已經睡了,明禮。他今早回來時才下飛機,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使他筋疲力盡,時差也令他感到不大舒服,所以你來接我時他在屋裡休息沒有出來。」
「如果他睡了,我絕不會打擾。不過現在時間還早,他說不定在等你,或許他也想看看你和什麼樣的人約會呢。」
她感到萬分狠狠和沮喪。她希望他們回到家時,黑澤光已經上床了,或者更好的,他已自地球上消失。
明禮的車駛進車道,綃瑤嚥下一聲悲慘的呻吟,瞪著燈火通明的房子。這個神經病,他一個人在屋裡,開著那麼多燈做什麼?甚至連門廊和院子的照明燈都亮著。如果不是天這麼黑,簡直就像白天。
她的肩膀挫折地垂下。好極了,她一百年才撒一次謊,馬上就要當著自己的面給拆穿了。可惡的黑澤光,可恨的黑澤光!她到底哪裡惹上他了?
明禮卻高興的笑著。
「你看,小瑤,你叔叔還在等你回來呢。」
綃瑤無力的回他一笑。「也許他擔心我怕黑,所以亮著燈。」
當他們走到門口,屋內傳出來莫札特的交響樂,她知道沒指望了。
綃瑤停在門前,轉向明禮充滿期待的臉。
「明禮,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
前門條地打開了,黑澤光穿著睡衣和睡袍站在裡面對他們露出主人似的笑容。
「呀,回來得很早嘛,要不要進屋來?暴風雨快來了呢。」他把門大大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