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迅速蔓延,燒紅了半邊天,也炙熱了他的臉,可是他卻謹守父親的吩咐,說什麼也不肯吭上那麼一聲,甚至城邊再縮進去一些,既然裡頭已沒有多少空間。
好熱。是他第一個感覺,接下來便覺得空氣稀薄,無力喘息。頭昏,眼花,喉頭緊縮,胸膛疼痛……不行,再這樣下去,連他都會死在這裡。
出聲吧!只要出聲,他們就會拉他上去,但是上去之後,自己又能苟活多久呢?說不定還無法得到一個痛快,那……
他索性將眼睛閉上,雙手握緊,告訴自己,我是爹爹的孩子,是文判官寒瀟的兒子,絕對不能丟爹爹的臉。
對,就算得死,也不能求饒,不能!
「哈,哈,哈!這火真美,所謂炎火輝映,正符合我的期盼,實在是太美了。」
「這火太大,怕待會兒會燒著咱們,不妨先退開數里,稍晚再來?」
「也對,兩位,請。」
在他們飛掠而去之前,在自己被熱暈昏死過去之後,隱隱見到一支靴底,烙印著一柄斧頭?
身子燥熱,眼前一黑,他甚至不曉得自己已在前趴倒下去,或者應該說,在這孩子趴到地窖的地面之前,人便已失去了知覺。
腦中彷彿只閃過一個意念,我是否就快與爹爹,姐姐團聚了?
第一章
細雨濛濛的下著,任晴光獨立甲板,凝視眼前的風景。
「晴光,原來你在這兒。」
她轉頭嫣然一笑。「司徒,你醒了?這麼早。」
「你不更早,幾時起來的?」
「卯時初吧!」
司徒漠搖了搖頭,卻是一臉的縱容。
「怎麼?不相信?」
「笑你迷糊。」
「什麼意思?」
「現在也不過是下卯時,而你瞧,」他伸手運氣,拂掉她肩上的水珠。「這像是才出來站不到半個時辰的樣子嗎?」
「那……大概是寅時未出來的吧!」
「也不怕著涼。」
她又笑了,嬌靨如花,說的正是這樣的麗妍吧!不但眉目如畫,而且肌膚賽雪,彷彿自瓷般細緻,娟秀挺直的鼻樑,配上一張形狀優美的紅唇;任晴光,委實美得教人怦然心動。
最難得的是,晴光似乎從不覺得自己美,或者說,她從來不曾侍「美」而驕,唯其如此,才更彰顯出她的內外兼美。
「我在你眼中哪時變得如此嬌弱了?」晴光失笑。「說出去,可沒人會相信。」
「的確。」他也望向前方,附議地道。
這回她可笑出聲來了,「好像不太給面子噢!」
「嬌弱的人,可以隨我走這一趟長路?」司徒漠扭過頭來看著她說。
「啊,你說的是這個呀!」彷彿想到什麼憂心的事似的,晴光的臉色驀然一黯,「比起爹爹屆時可能有的反應,這一趟路根本不算什麼呀!」
「現在想打回頭,也不是不——」
「不!」她輕囔著打斷他。
「晴光。」
迎上他清朗的雙眸,晴光頓感心中一震。「說到這,我好像還沒有跟你好好的道謝過,真的很感謝你,司徒。」
司徒漠的心情一陣蕩漾,表面上卻仍維持著一貫的冷靜。「大小姐客氣了。」
晴光聞言立刻噘起嘴來,一副不依的模樣,「什麼大小姐?」
「我在令尊手下做事,稱你大小姐剛剛好。」
「是,剛剛好,好討厭呢!」
瞧她嬌嗔的俏皮樣子,司徒漠也被逗笑了,而這一笑,隨即為他平日正直到稍嫌嚴峻的面龐,帶來三分的和煦,也再度溫暖、安定了晴光的心。
好像打從認識以來,他便一直扮演著自己心中盤石的角色,這次更是一路護衛她從廬山到華山來,雖然從來沒有明說過,但司徒漠應該明白他在自己心中的外量吧!
司徒漠今年屆滿三十,長自己七歲,當她大哥真是綽綽有餘,加上他長相端正、身材高大、個性開朗、心地善良,這些年來,他有陪著父親,實在令她放心不少,同時卻也讓她偶爾難掩妒意。
是的,妒意。
自十五年前赴華山開始,他們父女便分隔兩地,一年頂多見一次面。碰上父親事務繁忙時,不見的時間還會拉長,每每讓早已失去母親的晴光又氣苦、又自憐。
所幸她生性開朗又堅強,又有師父妥善的照顧,就算經常思念父親,日子實在也不能說是難過。
只是最近情況有變,她才會急急地想要赴華山一趟,至於會面的結果……坦白說,她還真不敢想,也不願去想。
依照父親的脾氣……唉!難呀!真是困難,到底要怎麼說,才能勸勸他呢?
勸他跟自己一起離開華山,返回故里。
很難吧!很難成功吧!幾乎沒有成功的希望吧!這些,她其實都知道,就因為都知道,才更是非做不可,否則還能如何呢?總不能推給司徒漠處理,再說坦承真正的心意後,司徒漠會站在她或父親那一邊,還是未定之數,自己又如何能夠冒險?
不成啊!不能冒險,在見到父親之前,她誰也不能說,雖然這樣對司徒漠有點過意不去,可是眼前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但盼一切塵埃定之後,司徒漠能夠體諒她的用心,寬恕過她一回。
「晴光?」
「嗄!」一臉茫然,反倒逗笑了他。
「在想什麼,都出神了,額頭還冒出汗來,都晚秋了呀!哎呀!不好。」
「什麼不好?」
「你該不會是真招了風寒吧?」
「咄!真是開口沒好話。」晴光嬌嗔。
「那這額頭上的汗?」
總不好明說是冷汗吧!晴光慌忙掏出紗緝兒出來按了按額頭道:「怎麼知道一定是汗,就不會想是氤氳的水氣嗎?所謂香霧雲鬟濕呀!」
「是,夜一深,濃霧就容易含帶花香,將你柔美的雲發給沾濕,可是下一句呢?」
「什麼下一句?」她當然不會不懂這是司徒漠在順她的話意。轉借杜甫的詩稱讚她,但她也還沒做好接受的準備,只好裝傻。
「清輝玉臂寒。」他已自顧自吟下去,然後再低聲叫了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