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要不要唸書,考得上,給她住宿;考不上,讓她去南部找阿榮。」
「舅在高雄,混得怎樣沒人知道,要蘭去找他,妥當嗎?」
「虎毒不食子,他能將她怎樣?」媽媽盤算著。「我已經將外婆住的房子交給仲介賣掉,兩、三百萬總有的,我會幫蘭開個帳戶,存在她的名下,就算她一個人到了南部,吃穿也不愁。」
「既然不在乎她的吃穿,就讓她留在我們家不好嗎?」
「我們家只有三個房間,外婆住下了,怎有多餘的房間給蘭呢?」
「我啊,她跟我住一間就可以了。」
「你房間書那麼多,你自己的空間已經很小了。」媽媽歎了一口氣:「我知道講這些都是藉口,可是媽媽很難做,講自私一點,什麼人將蘭生下來,就什麼人去負責!今天不是我的責任,我攬了下來,別人還會說話。」
「你是怕爺爺奶奶說嗎?」小芳說:「他們才不會說什麼,他們人那麼好,一定不會排斥蘭。」
「他們不說不代表我就可以那樣做。公婆不住在一起,反而接自己的媽媽同住,於情於理,已經說不過去,你還不知道人言可畏。」
「人言比蘭還重要嗎?人言算什麼呢?你竟然要讓舅負起責任!全世界就他不懂得責任怎麼寫!」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媽媽只是歎氣,就開始著手變賣外婆的故居。
……
「小芳,想些什麼?一句話也不說?」蘭停下手邊的工作,看見小芳發呆便問她。
「我肚子餓了,我們去吃東西好不好?」
「不行啦!才十一點,不可以離開工作崗位啦,被領班抓到非炒我魷魚不可。」
「讓他炒啊,像你這樣便宜的魷魚,他炒起來也不會太痛快。」
「我這個月做了五天,給他炒魷魚,不就一毛錢也拿不到?」
小芳兩手拉著她,把她拖到門口,拖拖拖——一直拖出了工廠!蘭真是的,離開這種地方,還有什麼好遲疑的?
她伸手到背包裡,掏出皮夾:「八千塊一個月是不是?除以三十乘以五,一千三百三十三點三三……除不盡,喏,一千五百塊給你,你今天沒做滿,算賺到了。」
「我才不想賺你的錢。」蘭不拿。
「拿去!」小芳硬塞給她。「是我害你丟了工作,我賠你,不然你再請我去吃牛排,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
「好吧。」蘭乖乖收了錢—將它們放在小芳送她的鵝黃色皮包裡。小芳說一,她不會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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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辭掉工廠的工作差不多一個月,她姑姑便賣掉房子,將所得的兩百八十萬存在為她新開的戶頭裡,小心翼翼地教她存摺跟印章要分開放、金融卡怎麼用、交易明細要確實撕掉、不要去轉帳等等瑣事。
「蘭,姑姑不是不要你,姑姑有難處的,你懂嗎?J姑姑流著淚,拉住她的手,將她的東西裝在小行李箱,送她上了火車月台。
「我知道。姑姑,你要照顧生病的奶奶,我可以一個人去南部找爸爸,我懂得怎麼照顧自己,姑姑也要照顧自己。」
「蘭,你真是好孩子。」姑姑拿出面紙擦去眼淚。「小芳還在生我的氣,不願意來送行,過幾日,等她學校放假,我帶她一起去看你。」
蘭點點頭,突然想到什麼,又把姑姑交給她的存摺拿出來。「姑姑,幫我將錢交給小芳,讓她去買她喜歡的東西。小芳以前告訴我,她喜歡的東西在超商買不到,那在百貨公司應該買得到吧?百貨公司的東西很貴,我以前沒錢買給她,現在我有錢,可是沒辦法陪她去百貨公司了。姑姑,你幫我把錢給她好不好?」
她姑姑流著淚,摸摸她的頭:「等我們去看你時,你自己拿給她,其實,南部也有百貨公司的。」
「真的?」
蘭回頭看見火車進站,連忙拖住行李,進了車廂,安安穩穩地坐在自強號舒適的座位上,對窗外依然流淚的姑姑揮揮手。
她不怕一個人去陌生的地方,也不怕去見那個每次出現她生命之中就會帶來冰天雪地的男人。她小時候被媽媽怎麼打,都不曾哭叫喊疼,她一定是一個不懂得害怕的人!
姑姑說,小芳在生氣她讓她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
可是,高雄又不遠呀!姑姑說,三個小時就到了,她想,待會兒吃一個便當,閉上眼睛,還沒睡飽就會到了吧?
她當然捨不得小芳,可是小芳要上高中,課業那麼忙,本來就不能常常見面;捨不得奶奶,可是奶奶生病了,自己怎麼可以再讓奶奶繼續照顧她?姑姑說房間不夠,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她捨不得媽媽,可是媽媽跟日本人走了;日本,比高雄還要遠很多,要搭飛機才會到。
她也捨不得未出生的弟弟,可是老天爺連見面的機會也不給她。
她知道,不是捨不得,就可以不放下,這就是認命,命中注定要你怎樣、不要你怎樣,都是無法改變的。
她早就知道,什麼叫做「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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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找阿榮?他不住這裡已經很久了。」
一個看不出是三十歲還是四十歲、化著妝、頭髮吹得很漂亮的女人拿著菸,倚在昂貴的石牆邊,偏著頭半垂眼瞼歲著她。
蘭低頭看一下手邊的地址,一手拖著行李,又抬起頭茫茫地看著女人。
「那,他去哪裡了?」
「我怎麼知道他去哪裡?」
「可是姑姑只給我這裡的地址,如果找不到他,我要去哪裡?J
「去哪裡都可以,只要別來煩我,我跟他已經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阿姨!」蘭叫住轉身回屋子的女人。
「什麼事?」女人回頭,神情很不耐。
「我……我走了很遠的路,你這兒很難找,又很偏僻,周圍一間店都沒有,你的房子很大,可不可以借我住一晚?上晚就好,明天一早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