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揪得再也吐不出話來,全部塞滿了轟轟然的聲音:他來找她呢,說要娶她……娶她……那個叫年迴的青年……要娶她呢……
平靜了二十年的女兒心,霎時被巨石拋入,濺起千頃波瀾,澎湃著再也靜不下來,一波波、一陣陣,或高亢,或淺唱,交織出密密羞意,以及濃濃的期盼。
不曾憧憬過婚姻,但因他,她願意沉醉。
願意當一個傻呼呼的小婦人,只為他。
馬車疾行如風,掠過的風景沒能看真切。
再快些、再快些啊……
這路途,為何仍是那般遙迢?
達達達達--
馬蹄聲起落似驚雷,呼應著她怦怦的心跳。
能不能、能不能再快一些啊?!他,在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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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弟倆輪流駕馬,日夜兼程,中途向驛站交換了馬匹,讓馬兒有體力這般勞累。
第七日,他們抵達了山西西平縣,卻只看到空蕩蕩的年家宅子,不見人跡。
「哎,年家可發達啦!一個多月前年家長子租了好幾輛馬車將全家人帶去蘇州享福嘍。」鄰人如是說。
那,可有留下住址?
「沒咧,他們說抵達後才開始找房子,說不準住哪兒,或許也有可能住福州。年老爹一家子全聽年迴的。他賺了好多錢,一定是買大房子住呢。」語氣好不欣羨。
這邊的房子賣了嗎?
「去!這小塊地,一時也賣不掉,就擱著了。」
那他們有可能再搬回來了?既然房子還在。
「不不不,有錢人都住城裡的大房子,怎麼可能再搬回來?年迴發達啦,看這塊地不上眼的,才不在乎這方才值十來兩的地哩。年大嫂說年迴做海上生意,常常出洋,還是住沿海的大城比較方便。聽說他十二月又要出洋了呢,真了不起。」
十二月又要出洋了?!
沒有時間讓他們頹喪歎氣,也沒時間休息,元再虹拉著差點虛脫的姊姊上馬車,卯足了蠻勁立即往蘇州奔去。
蘇州在遙遠的南方,再怎樣的快,也得要二十來天。就算來得及抵達,也沒時間讓他們找人啊!
會不會……他們根本無緣?
這念頭像一顆發芽且茁壯的種子,迅速僵化了她熱切的心。
無緣的,無緣的……
沒能來得及開始,便已結束。
全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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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秋末奔波到嚴冬,縱使是溫暖的江南,也偶有幾場凍壞人的大雪。尋人成了最困難的事。茫茫人海,如何找起?就算是當地人也沒能提供任何有用的消息。畢竟這幾年海上貿易興盛,遷居來蘇州或福州沿海的人成千上萬戶,你想從中間找出一名商戶,談何容易?這年迴又不是大富大貴之流,沒人會留心的。
徒勞無功的往返福州、蘇州之間,轉眼已是鄭和第三次下西洋的日子了。
元家姊弟來到劉家港,對著上百艘巨大的船傻眼。光是隸屬於朝廷的船隻就有六十來艘,每一艘船據說可搭乘五百餘人,可見巨大到什麼程度。
港日人潮擁擠-搬貨的、送行的、叫賣的,以及朝廷二萬將士將能夠站立的地方塞得連喘口氣都艱難。
「請問這位大哥,趙家商船在哪邊?」元再虹扯住一名船工問。
忙碌不堪的船工不耐煩的抬抬下巴:「那邊。」方向是港口的北方。
好!用力在人潮中擠出一條能夠步行的路,他緊抓著姊姊沒命地沖。每跨出一步,就是一個希望。
他們並不確定年迴是否會在趙大爺的船上,但至少他們相熟,會清楚他的下落吧?
「再半個時辰,即將啟航,大夥手腳俐落些,沒事的人就先上船--」從北到南,一群負責報告時間的人洪聲齊喊。
「再虹、再虹!別走了,咱們別找了……」元初虹腳步踉蹌,不若小弟的著急,她只覺得意冷。不可能找到的,不可能的。
「姊,既然來了,他又近在咫尺,為何不找?別擔心,我一定幫你找到!」元再虹比姊姊有信心多了。
「可……可是!也許他已經不想……」近君情怯,向來明快精悍的心,也在感情裡化為自卑自慚,沒有任何勇往直前的信心。
「不管啦!管他有沒有,那總要面對面問了才知道,你現在退縮個什麼勁兒?如果他明說了不要你,那你再回家哭還不遲!」
一路問,一路往北鑽出生天,又走了好久,遠處報時的人又齊喊:
「剩一刻,上船啦!閒雜人士退出黃繩外,不許越過--」
人潮嗡嗡然,又是一陣大騷動,送別的人哭天喊地,貨物未清點好的商家尖聲吆喝,每艘船上的大鼓咚咚擊出催聲,要同行者快快上來。
元再虹舉目四望,終於看到某艘大船上掛了個「趙」字幡,他狂喜的大叫:
「姊!姊,快看,我們找到了!啊,那是李冬,那個搬貨的是李冬,咱們的同鄉,也是趙家的工人!」
元初虹沒能轉頭看過去,因為她的目光定在某一處,再也動不了,連聲音也發不出。
「姊?姊?我們快過去,別發呆啦!」元再虹跳腳,卻扯不動她,不知她在發什麼呆,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啊,是個賣糖漬的小販……「現在不是嘴饞的時候吧?我的姊姊--咦?!」然後,他也楞住了!
那端,買了好大一包桂花涼糖的年迴正彎腰分送給幾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兒;他喜歡看到小孩兒心滿意足的笑容,一如他當年第一次吃到糖的表情相同。當他開始捨得花這種閒錢來犒賞自己時,見到身邊有窮人家的孩子,總會買些點心、糖漬送他們吃。
元初虹發出不聲音,只能緊盯著他。他更黑更壯了,似乎也更高了,不變的是他那張敦厚的臉與微憨的笑容……
她叫不出聲,元再虹可不,他吼了出來:
「年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