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庚醫院的前面是一個公園似的小院,有許多病人在這裡散步或做些簡單的復健運動。這些病人大都有家人陪同,在晨光的照耀下,他們似乎忘了病魔的存在。
丁曼雯生氣地越過祥和的前庭,心裡好煩好煩,她沒有激怒他,反而自己先生氣了。
「喂!喂!」徐忻弘在後面跟著,對她的發火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他知道 ,八成是自己的情緒表現在臉上,令她不高興了。
「徐先生,」丁曼雯突然轉過身來,直勾勾地盯住他。「麻煩你跟我保持十步以上的距離,並且,閉上你的嘴!」
徐忻弘的心冷了一大截,她把他「打入冷宮」了?打算從此不再理會他,當做他不存在?
不!她不能那麼做,自己也不能讓她那麼做,一旦讓她得逞,自己就永無翻身之日,永遠沒機會了。絕對不能讓她那麼對待自己。
「為什麼?總得有個理由,告訴我你的理由。」徐忻弘追上去攔住她。
「我不喜歡你說的話,也不喜歡看見你,我……」她說不出「我討厭你」這句話,因為這句話也會傷害到她自己。
「你不喜歡我說的哪一句話?你不喜歡我哪一點?你還有什麼沒說完?你說啊!」徐忻弘一步一步逼問她,彷彿這樣能找出癥結的所在,能找到他所要的答案。
「我……」
徐忻弘的逼問,一句一句刺向她的傷口,那是她不想去面對的問題,也是她不想被人知道的弱點。「不要再問了,我好煩、好煩!」沉重的壓力壓向她的肩頭,都要使人崩潰了。
「煩什麼?你在煩什麼?煩你該不該相信我?煩你能不能再相信我?」徐忻弘絲毫不放過一丁點的蛛絲馬跡,雖然一層又一層探究下去的結果,使他對自己愈來愈沒信心。
「我煩,煩我一直不肯承認你不喜歡我!」心裡的痛楚一下子全傾瀉出來,令丁曼雯無力招架。「我早就知道你喜歡的是姊姊,早就知道你利用我探聽姊姊的事,可是我騙我自己,可是我勸我自己相信你,相信你有一天會回過頭來看見我……」眼淚一串一串地從她的臉頰滑下來,模糊了她的視線,也弄紅了她的雙眼。
「對不起……曼雯……對不起……」見她哭成這樣,他的心也跟著痛起來,他的眼也跟著紅起來。
此刻,他才切身體會到她所受的苦楚,並不是自己那天真的賠罪、補償,所彌補得了的。
「我煩,煩我自己不肯擺脫你!」是她自己的心病,是任何人都無法解釋的情愫,丁曼雯為自己的無力掙脫怨恨不已。「你從沒為我動心過,你從來沒有注意過我,你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面前?口口聲聲要我原諒你?口口聲聲要再重新開始?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根本不知道可不可以相信你!」
丁曼雯緊緊地環抱住自己,彷彿自己正處於最危險、最無助的處境。心底最深處的傷痛被自己這麼硬生生地挖出來,她不知道將面臨的是什麼,是訕笑?是打擊?是諷刺?還是更殘忍的昭告天下?她開始後悔自己所說的話,開始厭惡自己的愚蠢。
「曼雯……」徐忻弘努力伸出自己顫抖的手,去觸碰她抽搐不已的肩膀。
然而,她逃開了。
原來自己是這麼殘忍地傷害了她,比他所能想像的更殘忍十倍、百倍、千倍;而這也深深地傷害了他自己,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傷害丁曼雯等於傷害他自己;對丁曼雯殘忍,就是對他自己殘忍。天哪,為什麼讓他現在才醒悟!
「你笑吧!笑我那麼笨、那麼蠢、那麼無知。去告訴全天下的人,有個這麼笨的女孩子喜歡過你……」痛就痛吧,痛死就算了,不必再這麼苦苦地被情絲所糾纏……只是不知這長庚醫院對心痛而死的人,有沒有起死回生的妙方。
「別……別這樣,曼雯……」徐忻弘用自己強而有力的臂膀擁住她顫抖的身體。他不能容忍她這樣嘲笑自己、傷害自己。「我不會笑你,永遠都不會笑你,也不容許別人笑你。」他逼她正視自己。「你聽好,不管你是否依舊喜歡我,不管你是否依舊對我動心,也不管你是否會開始懷疑我,我都要在你身邊、陪伴你、保護你,直到你再次敞開心扉接受我!」
丁曼雯停止了哭泣與顫抖,只是眼淚卻流得更快、更多。他從來沒對自己說過這些話,他從來沒承諾過要保護她、要在她身邊……這是什麼?是他良心發現?還是自己哭得他手足無措,才胡言亂語?
「瞧你哭得像個淚人兒。」徐忻弘俯身吻去她的淚水。這是他唯一的衷心所愛,他捨不得她再掉一滴淚。
「很蠢對不對?」丁曼雯推開他,兀自擦去淚水。「我不需要被保護,也不需要人陪伴。你剛才說的話,我可以當做完全沒聽到,你不必為你的『一不小心』責任。」
說完,逕自招了計程車,把心情複雜的徐忻弘留在原處。
他開始憂愁起來,自己究竟要怎樣,才能再次打動她的心?
「巧莉……巧莉……」徐忻弘在自
己喃喃的呼喚中醒過來,在他睜開眼睛之前,他聽到了輕微的啜泣聲,感覺到一雙纖細、柔軟的手握著自己。
「巧莉!」
好像上蒼聽見了他的呼喚似的,巧莉就在他的身邊,近在咫尺,他嗅得到她的芳香、感覺得到她的溫柔,只是,她那一雙炯炯美目,怎麼蓄滿了淚水?那令他好心疼。
「你這次是不是真的醒了?你不要再嚇我了!」淚水滾落丁巧莉的臉頰。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破滅之後,她希望這次是真的,是他真的醒來,是他真的在對她說話,而不是渾渾噩噩地又昏睡過去。
「我不知道……」徐忻弘艱難地搜索著記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夢,我分明是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