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定是恐怖片……恐怖片……恐怖片片片片……我催眠著自己。
不過有人用很愉悅的低沉聲音告訴我這不是噩夢,而是噩夢一般的現實:「其實星期六下午的那出吻戲是為你準備的,誰知道你竟然不來……掃了本少爺的興,我只好……嘖嘖,瞧瞧你這樣子,真搞不懂處男的心思……」
他狂笑著,彷彿很過癮地看著我絕對的震驚,「羅老師,從第一天見面,我就覺得很應該在你這張雪白的紙上染上色彩了……哈哈哈!!」
我繼續石化著,悲慘想起我初來乍到時愚蠢的宣言。該揍他嗎?算了吧,我要是他的對手就好了……連ALEX都被他……
「那個老外,我只是讓他一直練習『殭屍』而已,死不了的啦!誰讓他那麼笨……你們倆還真是一對活寶,哎喲,我受不了了……」他揚長而去,囂張的聲音漸行漸遠。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對了——
實在是太、惡、心啦!!
冷冰冰的爬蟲類一樣的舌頭!!可惡的傢伙,下次我一定要準備一隻蟑螂來反擊!!
諶家威,你給我小心了!
第三章
人背不要怨社會,命苦不能怪政府,全是我自己的錯誤決定導致了如今不平等的生活。
今天學生要到旅遊勝地X王府的戲台去表演掙點外快,我雖然撈不到半點好處卻理所當然成了打雜的。那些少爺小姐們都是未來的藝術家,一個個光光鮮鮮從容不迫的儼然名角派頭,專車送他們到了以後,愣沒半個人想著要去把車上的東西給卸下來。
那些唱戲的東西亂七八糟又多又雜,而且還要命的重。可憐我一介無用書生,既沒那親和力騙得那些自視甚高的學生自力更生,也還沒蠢到不知死活地指望上面派人來幫忙;眼看著剩下跟我同輩的那兩個站在旁邊,一是女人一是老女人,更沒啥想頭——不得已我只好認命地事事躬親。
服裝和一些輕便的道具還好說,那些什麼龍套大旗桌子板凳的把我扛得嘔血三升,好歹是弄完了,我也累得像條狗似的坐在後台的椅子上苟延殘喘,好在這會兒那些學生老師的都忙著準備去了,也沒人來管我的死活。
我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學校究竟是做什麼的。說是教英語吧,每天上課的人超過二十個我就該偷笑了——雖然這樣的公共課起碼應該有五十個人——其實我也蠻心煩的,如果全部都不來倒也好了,我就告訴學校學生集體逃課,還可以名正言順地偷得浮生半日閒,但偏偏又有那幾個窮極無聊的人不辭辛苦地跑來課堂上睡覺,這不是拖全班同學和老師的後腿嗎。
那四十五分鐘竟然是出奇的難熬。我經常是點個名就花去十多分鐘,可剩下的時間仍舊是度秒如年。
想到昨天我讓他們聽寫,滿以為可以很容易地混到下課,可是我叫那些傢伙拿出紙來的話音未落,就已經有幾個妙人交了卷——倒還不是白卷,其中讓我印象深刻的幾張如下:
「LOVE YOU,FUCK YOU。」(這大概是他唯一知道的英文?沒品!)
「羅老師,你的衣服真土。」(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勢利的小鬼!!)
「我是中國人,不學外國文。」(混帳東西!我比你還不想教牛彈琴。)
「島人,你真礙眼!」(切~~連個「鳥」字都不會寫,你才是白癡!)
「當我的家教,價格面議。」(蠢貨,免費的課都不聽還要花錢請家教,犯賤啊?)
如此種種不勝枚舉,真是滿紙荒唐言,看得我是一把辛酸淚。你說這幫人究竟是來幹什麼的?!……
突然有人大喝一聲打斷了我的自怨自艾,「給我滾回去換,聽見沒有?!」
我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討厭,嗓門這麼大也不曉得收斂點,到底發生什麼事需要這樣高聲叫罵呀?我抬起頭循聲望去——咦,是他?
躲在幕布後面,我偷偷瞧見在幾步開外的地方,諶家威陰寒著一張俊臉,樣子正在教訓他旁邊的一個同學——在這平時嬉皮笑臉的流氓臉上,竟然會出現與他一貫行徑如此不相稱的認真表情,真是大大地出人的意料啊。
「你沒長腦子嗎?這都能弄錯?!你他媽見過哪個李克用下巴上掛白三的?京劇就是被你們這幫摸魚打混的人給毀了!」他繼續聲色俱厲地吼,還把手上拿著的白鬍子摔到他面前那個戰戰兢兢的人身上。
那個可憐的傢伙像是懾於他的淫威,連頭都不敢抬,瑟縮著抓住那團鬍子,吞吞吐吐地辯解:「這、這是周老師幫我準備的,所以我沒有看就……」
「鬼話!連自己要穿什麼都不知道還唱什麼?他老眼昏花你可沒瞎!今天你要是敢穿這身行頭上台……」突然他不吼了,深呼吸一口轉身,聲音變得低了些:「我說了叫你滾回學校去換白二挑,給你四十分鐘的時間。」雖然不再吼叫,可我直覺地認為他這副樣子更為可怕。
這時候旁邊跳出來那個化妝的女老師,她一臉賠笑地對諶家威說道:「小威啊,那個……還是別讓他去了吧,化妝還要花一段時間呢……乾脆讓羅老師走一趟你看怎麼樣……」
死不要臉的臭娘們!!聽到她出的這個餿主意我已經開始詛咒她,沒看見人家正累得爬不起來麼,學校離這裡又那麼遠——果然是最毒婦人心!看來又要慘……
「不行。」令我驚訝的話從諶家威細薄的嘴唇裡吐出,彷彿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誰搞錯的誰自己負責,為什麼要牽扯到別人,趕不回來就別上台!再說,羅健那個馬大哈懂個屁,搞不好會在半道上走丟,還敢讓他去拿髯口?」
這該死的混蛋!!這種時候還不肯忘記損我一記。看一旁的人似乎都在憋笑,睚眥必報的我趕緊把心中那個剛剛冒出頭的「謝」字小氣地收回。不過話說回來,我的確不大明白他們在講什麼——好像是有人拿錯鬍子了還是怎麼的,京劇這東西講究太多,誰搞得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