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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頁

 

  「因為……」老人家想了一會兒。「我生病了。生病會讓一個人變得懦弱,常檢討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造了什麼樣的孽,才會讓病痛無情地侵犯身體。」

  「我不懂。我們只是恰巧遇上,你等人,我等生孩子,所以坐在醫院大廳的椅子上聊了起來。這和我有什麼干係呢?」

  「就因為聊起來,所以我知道你的處境。」

  「你是指我告訴你我未婚生子又不幸被孩子的父親拋棄的事?」

  「對。周小姐,我希望幫你。」他說得一本正經,但笑得很浮邪,一瞬間氣色好得離譜,連嗓音也渾厚異常。

  「幫我?」她愣住了,他一下說生病讓人變得常自我反省,一下說她未婚生子所以要幫她,她越聽越糊塗了。「老先生,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呢?」

  他的嘴角竄起一抹笑,不慌不忙地說:「單身女子養育孩子畢竟不容易,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年齡,願意嫁給我這樣一個老中年人,那麼憑我的財力,能給你們母子最富裕的保障。而我也想過幾年不一樣的生活。」

  「不一樣的生活?」

  「家庭生活。」

  「和我?!」

  「其實我也明白,我提出的『老夫少妻』,對台灣人而言,是離譜了點,但這在美國司空見慣呀!我是真的需要一個伴,而最適合的人選就是你。在你身上,我看見了脆弱,也看見了堅強,更重要的是,你具備了中國女性傳統的美德——溫柔、體貼,對我這老先生尤其尊重,這和那些老是想在我身上敲竹槓的拜金女郎絕對不一樣。只有這樣的女人,才配冠上我的姓氏,我可不是隨便任何人都要的哦!」他講得情義真摯,外加一副「這是天大榮幸」的表情。

  「我尊重你?」她質疑地笑了。「可我記得我們最初的見面方式,是我氣鼓鼓地捉起你的手對警衛大叫:『有色狼!快來抓啊!』不是嗎?」

  「呃……住事不堪回首,忘了吧,忘了吧!」他心虛地笑不迭,忙著打圓場。心想真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種不光彩的陳年往事,她還提它幹什麼,害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總不能叫他招認,他記起她這號人物,全是因為躺在病床上閒來無事之間突然記起五年前那臀部的柔軟度、豐腴度,於是一直回味無窮,萌起了把她娶回來當老婆也不錯的念頭吧?

  這番下流思想,還是他獨飲就行了,外人不宜得知、不宜得知!

  「於是乎,你乾脆跟你兒子說我是你的女人,肚裡的孩子是你的私生子,反正你要向我求婚了,亂說也無妨!」她自動推論起起始原由,直到此刻,才搞清楚整件事。「這樣的千方百計,果然『有錢又有閒』的人才辦得到,一般的老百姓大概想都沒想過。」

  「哪裡,哪裡!」他尷尬地笑笑,還當真以為人家在誇他哩!「我兒子的個性你不瞭解,我如果照實講,他一定不理我,所以我只好編個謊言,讓他心甘情願替我去台灣找人。其實我也不是故意麻煩他,在他去台灣之前,我曾讓徵信社的朋友先跑了一趟台灣,可是你把他當成精神異常,報警處理,所以我只好讓兒子親自出馬,至少——他看起來挺正常的!」

  他說得有絲調侃。

  周子琳的臉登時柔和了下來,總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弄明白了。「我就一直告訴你兒子,米米不是你的孩子,他就是不信。」她泛起了笑容。「還有呢,能不能請你把放在我臀部上的手移開?我受夠了!」

  張景識趣地收手,一面乾笑不已。「哈哈……一不注意就……對不起,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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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琳的手在空中遲疑了一下,才復在張榮華的肩胛骨上拍了拍,喚起他的注意力。「 嗨!」

  「你們聊完了?」張榮華轉身。

  「是。」她回答得很柔聲,笑容掛在臉上,發現他又給了米米一件新玩具——一朵盛開的雛菊,花瓣正一片一片被米米剝掉。

  「那我送你們去飯店吧,坐了一整天的飛機你們一定很累。」他說罷,馬上就要走,周子琳卻霍地叫住他。

  「怎麼了?」

  「你是不是應該進去跟你爸說一聲?」

  張榮華心想也對,於是改口說:「你在這裡等我,我去說一聲,馬上回來!」

  周子琳順著他的架式,舉高自己的手從他懷裡接過米米,米米傾身讓媽媽接抱過去,一確定安全無虞,立即轉身面向張榮華,但他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而是專注於拔著手中的花。

  周子琳見狀含笑地靠近兒子的耳邊,輕聲說:「跟叔叔說再見。」

  「嗯呀!」米米說,送出一個飛吻,再忙著揮手。「拜拜!拜拜!」

  在米米一心一意道別時,張榮華兩眼始終凝注著眼前顯得格外美麗幽柔的身影。

  在陽光的輝映下,涼爽的風吹來,拂動了周子琳耳畔的髮絲,細細打在她漾笑的臉頰上,烘托出她一雙出色的眼眸。

  她的柔媚首次令他有屏息之感。

  那樣柔的眼睛,那樣柔的笑容,那樣……柔的注視……

  而他卻怎麼也料不到,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他們母子。

  沒給他留下一句話,在她抱著米米目送他的同時,亦目送他離遠她的生活。

  張榮華摘下眼鏡,稍稍放低他面前的公文,靠坐在辦公桌上。

  他放眼打量辦公室中落地窗外的藍天,一絲心緒悄悄纏上他的心口。

  是的,他又憶起了周子琳,憶起了那張站在遠方,漾著笑悠悠望著他的容顏。

  她一定不曉得那時,他那種原交還預期著回頭就見面,然而等他再回來時,卻已不見佳人身影的巨大失落感。

  當然,她也無從體會心跳在一瞬間宣告停擺的感受。

  她走得瀟灑自若,卻留下一堆沒有答案的謎題,他不禁思索她究竟是以何種心情與他共度那一夜?以何種心情在他懷裡醒來,迎接第一次不一樣的晨曦?以何種心情點頭答應他一道回西雅圖見他父親?甚至……以何種心情望著他的背影,不辭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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