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房門前,看著門上貼著的斗大字眼,她已見怪不怪,視而不見。
上頭寫著:
閉關修練中,打擾者,殺無赦!
角落還畫著一個磨刀霍霍、露著尖牙對來人陰笑著的女人,那神韻不消說,自是像極了莫婉柔。
她視若無睹,不以為忤地開門而入。
這是啥情形?丁以寧啞然失笑。
她的最佳損友正有氣無力、要死不活地掛在書桌邊緣,而她賴以為生的工具──稿紙及原子筆,前者是被折成了一堆奇形怪狀的東西,有紙飛機、紙船、紙鶴、紙青蛙……所有紙能折得出來的東西她全都沒漏掉,當然,其中更不乏以團狀形態壽終正寢的悲慘命運;至於後者則是讓她當成了玩具,以一副提不起興致的模樣放在指間甩來甩去。而當事人呢?一身皺巴巴的睡衣,蓬頭兼垢面,並且頂著一頭鳥巢似的亂髮……
這情境──唉,豈是一個慘字了得?
"我說──婉柔,你該不是真的瘋了吧?"丁以寧走近桌邊,偏著頭打量她,不禁要歎息,"唉!可惜呀,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居然天妒紅顏,年紀輕輕就……"
"閉上你的嘴,丁以寧!"婉柔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勉強打起精神將與桌面相親相愛、難分難捨的臉龐撐離三十公分,"今天怎麼突然想到要死到我這裡來?"
"看你掛了沒呀!好歹朋友一場,於情於理我都該過來拈拈香,順便哀悼一下。"丁以寧笑嘻嘻地拿她此刻的模樣來糗她。
"狗嘴吐不出象牙。"婉柔悶悶地說著,堅強地直起身子遠離相依為命的書桌。
儘管熟到可以同穿一條內褲,但是拿自己糟糕的鬼樣子來虐待好友的眼睛總是不道德的行為,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恐怕不怎麼養眼,於是她打算稍作梳洗,讓自己看起來比較能見人些。
"用不著一副'驚為天人'的表情,我明白我現在的樣子距離'養眼'還有一段距離。"
"而且是很長的一段,相信我!"丁以寧一臉認真地補充,"就像萬里長城那麼長!"
婉柔悶悶地咕噥幾聲,丁以寧沒聽清楚,但大概也知道她的意思。
毫無預警地,走向穿衣鏡的婉柔突然失聲尖叫,嚇了丁以寧好大一跳。
"啊──"長長一段震破耳膜與玻璃的女高音後,意猶未盡的餘音仍在室內迴盪,莫家二小姐捧著臉蛋,不敢置信地瞪著鏡中反映出的影像,"這……這個人是我?!天啊!我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頭一次聽到有人被自己嚇到,她的老同學真寶貝!
丁以寧實在無法不歎氣,帶著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心情,她投降似的開口:
"莫小姐,我確定、肯定、篤定那個人是你,我也正準備等你解釋為什麼你會變成這個樣子。"
老天保佑,她知道自己的模樣可怕,那表示她還有救。
"噢,慘絕人寰。"婉柔好似沒聽見丁以寧的話,逕自喃喃自語,以最快的速度抓過梳子梳頭,一邊打開衣櫥,隨意挑了件休閒服換上。
丁以寧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失笑。小說寫久了,用的全是一些聳動詞彙,聽久了也就習慣成自然。
"喂,你看來很糟。"丁以寧趴在婉柔床上,兩手托著下巴望住她。
"閉嘴,沒看到我正在'改頭換面'、'金盆洗手'……"
還說不糟,都已經語無倫次,神志不清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如果不是知道婉柔是文才似錦的名作家的話,丁以寧絕對會懷疑她的中文造詣,並且拿著成語詞典一個個學起。
"我知道,謝謝你提醒我,我忘了說脫胎換骨、洗心革面。"
丁以寧白眼翻了翻。她就知道,小說寫多了早晚會走火入魔。
這時,婉柔整裝告一段落,回過頭來說:"丁以寧,你少用看智障兒的眼神盯著我瞧,我好得很,沒有精神錯亂。"
"真的?"丁以寧慎重起見地緊瞅住她。
"真的。如果害你失望了,那真是抱歉得緊。"
"不過你看來似乎不太好,沒事吧?"
婉柔跟著往後仰躺在床,盯著天花板道:"沒什麼啦,只是稿子寫不順。"
看了看一地的"犧牲品",丁以寧忍住笑:"看得出來。"
"你幸災樂禍?"莫大姑娘不滿了,以著她遇人不淑的神情瞪著好友。
"亂講,我才沒這麼惡劣。"就算有也不能承認,"你寫不出來對我又沒好處,反倒害自己沒有血淚交織的好書可看,有什麼好樂的?"
"那倒是。"
"究竟怎麼回事啊?"丁以寧坐直了身子,好奇地推推身旁的好友。
提到這事,婉柔挫敗地歎了口氣,重申了一次自己的情形……"就是這樣,你說慘不慘?"
"半個月?一章?"哇!丁以寧吐吐舌,這下問題大了。婉柔寫稿的速度是出了名的快手,依她的寫作習慣,往往十天半個月就能搞定一本稿子,這會兒居然半個月才擠出小貓三兩字,表示問題非同小可。
"我也不曉得怎麼突然會這樣,就是腦子一片空白,不若從前文思泉湧、行雲流水的寫稿水準,怎麼寫都寫不順,怎麼寫都不滿意,總覺得詞不達意,再不然就是感覺空洞麻木,自己都掰得痛苦了,別人怎麼可能看得下去,所以我寫得都快抓狂了。"寫作這行業向來都能引起她感情與生命的共鳴,所以她才會樂此不疲,但是如果現在這種情況再持續下去的話,她絕不會為了目前的成就而勉強自己撐下去。也就是說,該是她向寫作崗位揮手Say Goodbye的時候了。
看出了她的想法,丁以寧笑笑地說:"你真的很灑脫耶,好像對任何事物隨時都有放手的準備,沒什麼是你放不開的。"
"也許是還沒碰上我真正在乎到放不下的事物吧!"她答得瀟灑,也許是領悟到隨遇而安的人生哲學才能讓自己的生活過得少苦少難、太過執著只會為自己帶來更多心痛的機會。就像孟稼軒,為海柔執著了十二年,這其中的甘苦只有局中人才瞭解,然而無庸置疑的,在得到海柔之前的他悲多於喜,因為心太疑,所以在得與失之間,隨之而來的笑與淚便免不了,所有的狂悲狂喜,只因一份割捨不去的傻與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