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弒子自縊 情非得已?天倫夢碎 情何以堪!
(本報訊):本月十三號凌晨,北市××街一棟民宅發生一樁慘絕人寰的親情悲劇:二十八歲的徐芝蘭疑因丈夫外遇,欲以密室瓦斯毒氣謀殺一雙子女而後自縊身亡,其長子薑達人(八歲)不幸因瓦斯中毒過深致死,幼女姜瑾人(五歲)僥倖逃過一劫,然心靈受創過深,且其父行蹤不明又無親故,目前正由慈善機構看照養護中。
梁嫻容靜靜閱讀著這篇過時的報導,她讀得很細很認真,過了半晌才將剪報遞還給面前的王院長。
「我想瞭解孩子目前的情況。」
她急切地,略帶英氣的雙眉緊蹙,嬌小結實的身形透露出生命中的堅毅與執著。
「別忙!基於保護孩子的立場,我們得先來談談你的部分。」王院長心平氣和地說,雖然打從梁嫻容一進門,她就直覺以為小瑾人應該可以找到個家了。
「怎麼?我有什麼問題嗎?」梁嫻容劍眉一挑,略略顯出和她名字極不相符的焦躁神情。
「根據這份資料,你目前二十九歲,家人定居美國,職業是兒童心理治療師,的確,不論年齡、家境、專業等等,你都頗適合收養這孩子,但……」
「但是什麼?」
「但是你未婚,這幾年又輾轉跟著美國醫療團在非洲、中南美洲、東南亞等地服務,」王院長看著資料說:「我擔心你或許無法給孩子一個安定的環境。」
「結束了,我的流浪結束了……」梁嫻容忽然略顯淒愴,但又馬上恢復平常。「我原本就出生台灣,而在知道這孩子的事情前,我便已接受東部某家私人療養院的任聘。至於婚姻,我倒沒聽說在台灣收養孩子需要結婚證明書的,不是嗎?」
王院長淡淡笑了,「的確,在法律上並未明文規定,但這孩子的情況特殊,心靈創傷極重……」她站起,示意梁嫻容跟她走出辦公室。
「的確,比起她剛來的時候,幾乎不肯踏進任何緊閉空間一步,經常有自殘、無聲嘶吼的情況,小瑾人現在是穩定多了……」王院長邊走邊說,慈藹溫柔的臉上卻不見喜色。
「一年來,我們曾為她尋找過不少適合的寄養或收養家庭,但最後,奄奄一息的小瑾人總會被歉疚的養父母送回來。」
「為什麼?」
梁嫻容忍不住插口問。
「因為……」王院長深深歎了口氣:「小瑾人不願吃任何別人給予的食物,而即使在寒流來襲的冬天,她也執意要讓窗子大開,或者寧願縮在陽台上睡覺。」
兩人穿過長廊,來到花木扶疏的庭院。
「你大概不知道,小瑾人是第一個發現她母親屍體的人,」王院長繼續說:「根據法醫的解剖報告,小瑾人的哥哥固然是死於瓦斯中毒,但他的血液卻驗出過量鎮定藥物。這其中隱情,很遺憾,我們至今仍無法突破。因為小瑾人自從那天晚上,就再也無法說出一句話!」
「……」
「小瑾人才滿六歲,但她的人生卻已經歷了父棄、母亡、兄死的種種悲劇。所以,請你別責怪我們多慮,只因為太憐惜,院裡的老師們莫不希望看到小瑾人能擁有一個完整的家。」王院長突然停步,滿是期許地看著她。
「你的意思是,有婚姻關係的所謂正常家庭?」梁嫻容的聲音微澀但仍鎮定;她知道,這時候的小瑾人需要的不是眼淚,而是比眼淚更能安慰人的東西。
「不,我個人盼望的是,能讓她感受愛意的家庭!」王院長鼓勵一笑,手指身後,「去吧!她在假山後面,你可以觀察她,也可以直接接觸她,她現在很安靜平和,只是從不與人親近。所以,如果像真心想收養她,我希望你有這份能耐,讓她能與你互動甚至開口說話。」
「這是考驗嗎?」梁嫻容冷靜詰問。
「是的,這是關於你們緣分的第一場試煉。」王院長直目以對,用她獨力辦教育三十年來不亞於梁嫻容的堅毅與果決誠懇相待。
「好,我明白了!」
*** *** ***
梁嫻容住進兒童養護之家一個月,每天跟在姜瑾人身邊吃睡作息,院裡工作人員按照王院長吩咐,僅僅只看顧在暗,遇有緊急情況才出面協助。
「院長,那位梁小姐還要待在這裡多久啊?」羅秘書手捧熱茶,胳肢下夾著檔案書信,嘴巴不曾閒著,喳呼走來,「我是說,這樣對小瑾人真的好嗎?」
「是好是壞只有小瑾人自己知道,」一貫理智,王院長放下面前卷宗,推了推老花眼鏡。「不過,你不覺得小瑾人最近注意『外面』的時間增多了嗎?」
「可是,也只有在梁小姐提起家人或童年記憶的時候。」羅秘書嘀咕,語氣埋怨:「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居然連自己小時候尿床、迷路的糗事都跟小孩報告,害我們這些守在旁邊其實不想聽的人,都把她的身家背景背得一清二楚。」
「那是『同理』,梁小姐正努力讓小瑾人理解並認識她的存在啊!」王院長笑著提醒:「別忘了,梁小姐可是小瑾人願意主動觸碰的第一個人喔!」
「那已經是三個禮拜之前的事情了吧!更何況最近也沒有什麼新進展……」
「我倒不這麼認為,」輕啜香茶,王院長看向窗外:「梁小姐的確有辦法,剛開始第一個星期,她只是跟在小瑾人身邊並不多言,直到小瑾人終於表現出『認可』、甚至『在乎』,她才開始『介紹』自己,我想,現在她們正在用她們的方式發展友誼,不久的將來就……」
王院長的話被一名突然闖進辦公室的教員打斷。
「院、院長,」氣喘吁吁,指著庭院一角,「你、你快來……看,梁、梁小姐居然要說服小瑾人陪她出去買東西……我、我們是不是該出、出面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