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為什麼你不相信我,我也可以保護你啊……」她喃喃自語。
「善善,」看著她恍惚的神情,陳維鈞忍著心底失落。「我知道你很想念嚴開,但……癌症不是感冒,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咳嗽、噴嚏或者發燒,他總有一天會死的!你這樣執迷不悟的放感情,等嚴開走後你又該如何自處?」
「算是老天的玩笑吧,你又何苦這般折麼自己?」陳維鈞說。
不!她想著梁嫻容的話——孩子,你需要慾望,慾望一件事或者一個人,你需要求索,然後得到或失落,然後珍惜這樣的過程。
「我一點兒都不苦……這樣的過程,我覺得很滿足……」
她不以為意了,不管嚴開願不願意再見她,她都覺得滿足。愛人本來就是比被愛更需要瞭解的人生課題,她明白了,從前她迷迷糊糊的被愛著;如今,她正在學習著愛,她正在愛。
陳維鈞一直注意看著梁善善的表情——
她笑著,笑的幸福洋溢,笑的輕約甜美,笑的他心都痛了。
然後他想起病房裡那個同樣總是悒悒寡歡、眉頭深鎖的嚴開。
或許吧!所謂「旁觀者清」,他比誰都了然他們相互的情深款款。但是,當「旁觀者」也同時是「第三者」時,他又該如何擺平心底的隱隱作痛呢?
*** *** ***
癌症病房護理站前。
「陳大哥……」梁善善問:「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她有些慌張的四處張望,希望嚴開不要剛好也在走廊上。
他說過,不想再看見她,這是她現在唯一能為他做的事,她要好好做到!
「我想讓你知道,嚴開在想些什麼……」
陳維鈞揚起一抹苦笑,對著自己。
終於……還是決定割愛了!
「在癌症的世界中,病人的生命形態只有兩種,一是痛苦的生,一是解脫的死;末期癌症的治療方法其實很殘酷,而且不一定有效,我們只能想辦法減輕病人痛苦,其他就聽天由命,在這種情況下,不只醫生為難、病人痛苦,就連家屬也跟著掙扎煎熬。」
所以,通常到了這個時候,病人和家屬們往往都會將最後希望轉向其他事物,或是宗教、或是其他科學還沒有辦法證實的治療方式。但是,醫生不行,醫生必須比病人還要冷靜及悲觀,因為他必須面對常態,奇跡永遠只是屬於發生奇跡的那個幸運兒,不能放諸四海。
「嚴開是學醫出生的,所以我想他應該也是抱著這種心態面對自己的生命,他怕拖累你,甚至惹你將來無止盡的傷心,所以才硬著心腸說了那些狠話;而站在同樣身為男人而且又是情敵的立場,我原先是該贊成他這麼做的,但……」
陳維鈞對著早就淚眼模糊的梁善善說:「如果真心站在你的角度看事情,我想這並不是一個好方法。」
「善善,你說過你不苦,可是他並不知道對不對?」他左手扶著她的肩,右手輕輕拭去了她的淚,唯一一次,也會是最後一次。
「來,把眼淚擦乾,去告訴他,讓他明白,你有足夠的能力愛那樣的他!」
梁善善怔怔看著陳維鈞,他正溫柔對她笑著。
「去啊!去要回該你的愛!」他說。
然後是林栗說:「龜龜賽跑,沒完沒了!」
形象、人物、聲音……快速重疊……
「我許的願望是——」嚴開一字一字揭曉答案,「不·讓·你·孤·單。」
「這首歌是男女對唱的,我要你……陪我。」
「不要把我當外人,善善!」嚴開的聲音低低在她耳邊訴說:「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關於你的,只要你需要……如果你沒有想到我,或者不敢麻煩我,我會很難過的。」
「善善,別哭,你在那麼遠,我沒有辦法讓你靠著掉眼淚,求你別哭。」
梁嫻容說:「相愛多難啊!就算你愛他,他愛你,也不見得落在同一個點上;遇上羅裡是讓我明白,與其要求被愛,倒不如全部放下痛快愛了就好。」
羅裡神父說:「十七年來,她是我最惦念的孩子;從今而後,她也將是我永遠懷念的靈魂。」
最後是嚴開淒楚哀慟的聲音:「我該怎麼辦?我該拿你怎麼辦!」
是了!她對自己說……
她必須要再去找他,她必須真真切切地告訴他:無論被不被接受,無論他是否相信——她一定要親口對他說:「我可以,我可以承受!」
可以承受如此生之輕微,那般死之沉重。
*** *** ***
台北市的夜空,從來都不是黝黑的。
他每夜每夜在此觀望,十之八九,不是透著沉沉靛青,就是惹上幾分赭紅。
儘管如此,嚴開還是貪看這片屈指可數的星空;沒有了梁善善,這是他現在唯一可以憑恃的慰藉。
想到梁善善,嚴開刻意低調的心境還是亂了……
他昂首看著屬於自己的許願星星,伸手,彷彿可以撐托那抹晶瑩;然而它終將孤獨,因為許願人無從著力,它再也沒有機會飛下人間承載另一個人的願望了!
生命大限來的突然而倉促,說他不怨不恨那是太虛偽了,但若真要選擇,他倒寧願不怒不憎,留口氣力多掙些貪戀人世的權利——
只求多些可以和梁善善共處一個星空下的時間。
春夏之交的深夜仍有些微涼,坐在石板地上的嚴開,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隨即,一股暖意罩上肩頭,那教人魂牽夢縈的聲音,正落在他耳邊。
「你還是這樣不好好照顧自己,教我怎麼不多管閒事?」梁善善將披肩輕輕攏在嚴開身上,自顧自在他身旁坐下。
「你……?」因為猝然無所準備,因為朝思暮想突然化為真實,嚴開的表情無從裝飾,全然的驚異和歡喜。
「真好,你回來了。」梁善善深深瞅他,臉上也是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