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以最優越的薪金條件企圖吸引他留在校內任教,繼續更高深精純的學術研究。
雖然,他最後選擇返回母校服務,但,在歷史和人類學的學術領域內,他一直扮演著導航者的重要角色。
他的研究論文和學術演說深受國際學者的推崇和肯定,每一篇研究報告、每一則演說都被列為必要且重要的參考書籍。
他的名字似乎已成金字招牌。
在讀書和專研究學問方面,他無疑是個罕見而萬中選一的天才。
但,在做人處世和應對進退方面,他卻是青澀、木訥、冷漠、怪僻、不善於交際、不善於言詞的書獃子和獨行俠。
生得相貌堂堂、氣宇軒昂的他,生命裡頭除了學問還是學問,偶爾心血來潮,他會一頭栽進莫札特和貝多芬的交響樂裡優遊徜徉、自得其樂。
興致高昂時他會作曲填詞,展現他蟄伏在冷靜嚴謹面貌下的熱情和音樂才華。
他在學術界是出了名的怪傑,非但厭惡和政經界的達官顯貴打交道,更討厭攀緣附會和新聞界有進一步的接觸。
固執而純真的他幾乎貫徹了離群索居的避世原則。
生活裡不僅簡單得只有學問、學生、音樂和他這位碩果僅存的好朋友,連每個男性、單身貴族夢寐以求的窈窕淑女,他都一併棄絕,視愛情、婚姻為人生最大的枷鎖。
他常說愛情是精神哲學裡的一則神話,卻是現實生活裡的一則惡夢。
而婚姻,則是通向毀滅的快速隧道。
儘管,他對異性的青睞視若無睹,但,他溫文爾雅的書生風采和特立獨行的魅力還是像旋風一般席捲了台大校園,席捲了整個學術界。
而今,這個善於躲避愛情的箇中高手,這個學術界最燙手的年輕教授,這個信誓旦旦拜斥婚姻的單身貴族,竟然宣告要走進「毀滅人生的快速隧道」裡!
這番叫人跌破眼鏡、措手不及的重大轉變,實在是令他這個嚮往愛情、憧憬婚姻近三十六年,卻仍在門外空自悲歎的王老五又驚愕又嫉妒,更有著滿腔打破沙鍋也要問到底的好奇心。
今天如不問出個水落石出,教他怎麼甘心回家空啃香蕉皮、倒吃乾醋度過無眠自憐的一夜!?
「你這個『靜靜吃三碗杯』的悶葫蘆,還不趕快向我這個證婚人從實招來?到底是何方神聖有這麼大的魅力,能讓你不惜做惡夢也要跳進毀滅的快速隧道裡?」他猴急地猛發出不耐煩的催促,並不忘遞給彭鈞達一個毫無轉環餘地的堅決眼神,加強他一探究竟的聲勢。
彭鈞達輕抿了一下嘴巴,他沉吟了好一會,才慢聲歎道:
「好吧!她叫閻莉婷,是我繼母的外甥女,在新店經營一家小型的珠寶店,兩個月前,我回板橋參加秀德的婚禮,在酒席上認識她,覺得她……呃,很不錯,交往了一個月,我們……就決定結婚。」他的陳述簡單,卻略有幾分窘迫之意。
顧秀德是他的繼妹。谷靖桐的眉毛揚得更高了,「就——這樣?」他失望又不甘心地問道。
「不然……你還想知道什麼?」
「你不覺得……你們之間……呃,實在是太平淡無趣了一點?」谷靖桐一臉困惑地蹙著眉問他,總覺得這樁婚事好像缺乏了什麼?論其過程,平鋪直入得太過平凡無奇,但進展的速度卻又快得比急馳的光速還令人咋舌暈眩!
彭鈞達淡淡地揚眉一笑,「我說過,我跟她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說的,抱歉,讓你這個生性浪漫的證婚人失望了。」
谷靖桐沮喪地靠向沙發椅,「也好,你們之間沒有美麗的神話,或許,你們生活中的『惡夢』就會減少許多,而你——這位大名鼎鼎的人類考古學家就不會提早毀滅,去見你常常挖掘、研究的『老祖宗』了。」他半真半假地揶揄道,然後,他煞有其事地蹙緊眉峰,向彭鈞達攤攤無奈的手,「好吧!我的嚴刑逼供結束了,對於你平庸無奇的戀愛過程我雖然不怎麼滿意,但,看在你今晚請客做東的分上,我就勉強接受你的邀請,做你婚禮的見證人,把你送進惡夢、毀滅的深淵裡!」
「謝啦!老古董,你還真是有讀書人的風骨,得了便宜還不忘賣乖!」彭鈞達難得發揮他其實也滿犀銳鋒利的口才,淡淡地挖苦道。
「哪裡,我們研究歷史的人哪一個不曉得所謂歷史,就是因應現實,造就對自己有利的局勢,這——婚是你自個兒要結的,飯也是你主動要請的,至於證婚人的角色更是你主動看上我的,所以,這個便宜我佔得理直氣壯、心安理得!」谷靖桐笑吟吟地說。
「是嗎?等你——哪天想不開,也想結婚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什麼是因果報應了。」
「嘿嘿,這你老弟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伺機報仇的,這歷史告訴我們,佔了便宜就要趕快腳底抹油,趕快溜之大吉,千萬不要貪心不足,讓你的對手有雪恥復仇的機會。所以……」谷靖桐不動聲色地頓了頓,「我就是哪天蒙受愛情寵召,想一頭撞進婚姻的墳墓裡,我也不會蠢得找你當見證人的,頂多,寄張貼子給你敲敲竹槓而已!」
「謝啦!有你這樣深諳『歷史教訓』的朋友,我晚上睡覺都不敢翻身翻眼了。」
「哪有這麼嚴重,我頂多會讓朋友寢食難安而已,不至於讓你太虧的,對了,我這個深諳『歷史教訓』的王老五,可要問你一個非常庸俗的問題,呃,」他抿抿嘴,遲疑地瞅著彭鈞達問道:「你……愛那個……閻莉婷嗎?」
彭鈞達似乎被他這個簡單、直接卻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倒了,他深思地微皺了一下眉峰,「老實說,我並不知道,也從來不曾想過這個問題。」他略微迷惘地解釋道。
谷靖桐對他的答案似乎並不感到意外,他定定地注視著他,「那,你為什麼娶她?娶一個你甚至都沒有想到要去『愛』她的女人為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