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朝富裕強大,百夷歸順,新羅國自然也沒例外。
但,若論紛爭也不是沒有過的。數十年前兩國間一場激烈戰役,唐大軍慘敗於新羅的教訓,至今仍讓許多大唐子民難以釋懷,如今兩國雖保持禮尚往來的情誼,但新羅國在大唐王朝東方疆域仍掌有極重要的影響力。
除此之外,新羅人在長安城內也佔有特別舉足輕重的地位。
畢竟,在百夷集聚的長安城,以新羅人數量最眾。而新羅坊裡貴戚、商賈、學者、僧侶群居,共同維持固有文化傳統,自成一方生活天地,共敬體系內最尊領袖
而新羅的統治階層中,紫衣,是至貴象徵。
達達馬蹄,活潑了新羅坊內沉穩的生活步調,比起長安城內其它裡坊,此刻的新羅坊,似乎顯得平靜許多。
紫衣黑駒穿過主街,直奔至一座氣派宅邸前,才勒馬敕停。
日光下,冷眸深凝,看向正杵在宅邸大門前的一男一女。
男子,是一副小廝模樣的少年。
女子,是一身新羅裝扮的少女。
少年小廝一見紫衣男子到來,連忙迎上前,喚道:「浚爺。」
昔東浚頷首,沒有立刻下馬,仍盯著背對他的少女,淡問道:「怎麼了?」
沉厚的嗓音似乎有股無形的魔力,引領著女子緩緩回首,尋找聲音來源。
「沒……沒什麼,只是……」小廝阿沅面有難色地瞄了女子一眼,努力想解釋眼前的狀況。「只是……從半個時辰前,這位姑娘就一直站在這裡,一句話也不說,就只是癡癡傻傻的站著,我本想趕她走的,可又見她穿著浚爺您家鄉那兒的衣裳,所以我……」
昔東浚居高臨下打量著「她」。
以她身上一襲高貴精緻的新羅服飾看來,她應屬富貴世家,但她的模樣卻相當狼狽。衣裙髒污破損,髮髻歪斜零亂,額上還破了道血紅口子,在她蒼白瘦削的面頰上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
女子抬頭仰望,逆光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在紫與黑的映襯中,領受到高貴與神秘的氣息。
她……認得這聲音……
「昔……昔大哥……」
瘖啞含糊的輕喊從她喉間迸出,聲低如蚊,但他清楚聽見了!
「你說什麼?」
眉心一糾,再次確認。
「昔大哥,你……你是昔大哥吧?」這回她的口齒清晰許多。
昔東浚俐落下馬,正欲走向她,小廝阿沅隨即反射性以身擋護。
「浚爺,你小心……」在他眼中,這女子實在怪異得緊,還是不要讓主人太過接近比較好。
昔東浚按住阿沅的肩頭,示意讓開,眼睛始終如獵鷹般緊盯著她。
這回,她清楚看見了他的臉!
那張唯一滿滿佔據她腦海的熟悉面容!
不安的眼神被激動欣喜取代,如同在大海中攀附一塊浮木,她主動趨上前,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你是來找我的?」昔東浚冷問,不著痕跡地擺脫她逾越拉扯的小手。可她連忙又牢牢抓住他另一側衣角。
「我走了好久……」
她深怕他就在眼前消失似的。
「終於找到你了……」
她揚扯唇角,給了他一記好安心、好放心的微笑,隨即身子一軟──
昔東浚反射性側身閃過,冷眼看著她直接昏倒在地。
「啊,這是……」小廝阿沅嚇一跳,沒料到這姑娘會突然昏倒。
「去請大夫。」
冷冷丟下一句,昔東浚直接旋身就要進府。
「是。」阿沅接令而去,後又猛然停下腳步。
不對啊,他就這麼走了,那昏倒的姑娘怎麼辦?難不成要把她一個人扔在大門口阿沅進退兩難,不知該如何處理眼前的狀況。主人要他去請大夫,但他似乎應該先把這姑娘抱進屋才對……
「真是,為什麼我要做這樣的事啊……」
阿沅低聲咕噥,才硬著頭皮要回身抱人,她突然呻吟一聲,意外又轉醒過來。
「好痛……」她吃力地想坐起身,鮮紅色的血液再度觸目驚心地滴落。「我的頭……又流血了……?」
正跨進大門的昔東浚聞聲停下腳步,回頭。
阿沅連退兩步,也被嚇到。他伸手指了指,糾正道:「不是頭,是你的鼻子!妳流鼻血了!」
「鼻血……」她好疑惑,摸摸臉上的血,傻楞傻楞的。「怎麼會……」
「這個嘛……」阿沅尷尬笑著,總不能告訴她,剛才她昏倒時,浚爺沒扶她一把,所以才會讓她就這麼直接撞上了地吧。
「我……」她手撐著地,想站起身。倏地,一陣暈眩襲來,她眼前一黑,再度失去最後一絲支撐意志。
「喂喂,姑娘!」又昏倒了?怎麼會這樣──
阿沅這次可接住她了,但接下來,他可要為難了!雖然他的個頭長得和她一般高,但要抱起她還真是吃力又勉強。
「怪了,她看起來瘦瘦的,怎麼這麼重啊……」他嘀咕。
不管了,乾脆用拖的好了!嗯,就這麼辦!
就在阿沅準備付諸行動,徹底執行不憐香不惜玉的計劃時,一雙強有力的臂膀插手接管,一把將少女抱起。
「去請大夫,騎我的馬去,現在。」
昔東浚再次命令,轉身,冷著臉把她抱進府。
阿沅縮縮脖子,看著主子輕而易舉地便抱起她走人,心裡五味雜陳。
真是的!剛才她要昏倒時,主人伸手接住不就好了嗎?!
害她摔一次,才又心軟回頭來抱人……結果,損傷最大的是他那年少不堪一擊的男性自尊呵,倘若讓府裡其它僕役知道他阿沅連一個弱女子都抱不動的話,那他這輩子也別想混了……
越想越心虛,阿沅左顧右盼。還好,附近沒人走動!
唯有一匹不能滅口的黑馬……
「我可警告你,別扯我後腿哦!」
阿沅和昔東浚的坐騎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然後緩緩露出得意的勝利笑容。
對了,他必須趕緊去請大夫來。
立刻!
畢竟,可以騎主人寶駒的殊榮不是天天都有的!呵──
阿沅抓住馬韁繩,很有男子氣概地模仿昔東浚慣有的瀟灑姿勢……別腳地……飛身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