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曉雨挾菜給他,他覺得驚訝,但是倒不覺得髒,反而有點感動,因為她把最好吃的部分留給他。
她的不自私,更加深了他的慚愧。
「謝謝妳!我相信這支蟹腳一定很美味。」他誠心領受這份禮物。
他啃著蟹腳一邊問:「一直忘了問妳,妳是從台灣來的?」
「對啊!你怎麼知道?喔──我真傻,你一定是聽口音嘛。」台灣人說中文的口音不難辨認。
「的確沒錯,我認識一些台灣的朋友,所以多少辨認得出來。妳住在台灣的哪裡?」
「台北。我是從台北來的!」她一面咬著鮮美的蟹肉一面回答。
「台北我去過幾次,還滿好玩的。」幾位朋友帶著他從早玩到晚,逛逛吃吃喝喝不說,還在夜店流連到天亮。
「真的嗎?可是我不覺得特別好玩。」一些紀念館、博物館對她來說已經沒有吸引力,一些需要花錢的昂貴場所她也幾乎不去,所以台北對她來說,只是一個讓她居住、搭車、唸書、生活的城市罷了。
「呵呵!那是妳習慣了,所以不覺得特別,對我們這些外地人來說,那些巷子裡的小吃和妳早已看膩的風景都是很新鮮的。好比香港──妳來香港多久了?」
「嗯,兩個月了。」
「那麼妳覺得香港好玩嗎?」
「好玩啊!」貝曉雨猛力點頭。
「哪裡好玩?」饒子炆繼續追問。
「香港很熱鬧,從我住的公寓看出去的夜景很漂亮,還有東西很好吃,搭船游維多利亞港更美。」
「但是對我們香港人來說,這些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沒什麼特別。我想或許也有不少香港人會覺得奇怪,為什麼大家要特地到香港來玩。」
「我懂了。」貝曉雨明白他的意思了。「就好比古人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大概就是相同的意思吧!近在眼前的東西,反而會因為習慣而忽略了。」
「欸,妳居然出口成章,不錯不錯!」現在會說古詩古文的女孩似乎不多了,尤其香港實施英語教育,中文程度普遍都較差。
「你這麼看扁我啊?我看起來很沒水準的樣子嗎?」貝曉雨嘟著小嘴扔開啃完的螃蟹殼,用濕毛巾擦手之後,再端起服務生剛送來的椰汁軟糕大快朵頤。
「不是看扁,是褒獎!我喜歡有內涵的人。」他笑著奉承。
「那我可得再回去好好惡補一番,以後每次跟你碰面,就先吟上一段艱澀的古詩古詞,陶冶你的氣質。」她嘿嘿奸笑。
「那就敬謝不敏了!我老實招認自己的中文不好,別拿那些咬文嚼字的東西害我食不下嚥。」
誰叫他是香港人,又在英國出生,英文讀寫對他來說要比中文容易多了。
「嘿嘿,嚇你的!我也沒那閒工夫整天吟詩頌詞,我每天都忙得要命,最近稍微好一點了,前陣子我天天睡眠不足,每天起床時,身體都僵硬得像冰凍十年的殭屍。」
她的話逗得饒子炆哈哈大笑,片刻後他才停止笑容問:「對了!妳怎麼會想當記者?還有,為什麼會到香港來呢?」
「這個說來話長。」
她先述說自己超凡偉大的理想,然後才告訴他甄教授介紹她過來,還有她就職之後的淒慘遭遇。
聽了她過去兩個月悲慘到極點的職場生涯,他覺得不可思議極了,忍不住問:「妳是不是得罪過那位教授?」
人人都知道狗仔隊是非人做的工作,而她的教授居然把她從台灣扔到人生地不熟的香港,感覺起來就不怎麼仁慈欸。
「你怎麼知道?」哈哈,太神啦!「因為那位教授收賄,還用成績威脅同學,我看不過去就向學校檢舉他。不過他完全不計前嫌,還替我介紹這份工作。」
「呵呵呵……難怪!」難怪那位教授要整她,沒把她介紹到伊拉克採訪美伊戰爭已經算她好運了。
「你為什麼笑?」貝曉雨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從頭到尾,她都沒想到自己是被整了。
「妳真的感覺不到,那位教授是在挾怨報復嗎?」饒子炆不忍地提醒她。
「挾怨報復?」貝曉雨驚訝地瞪大了眼。「是真的嗎?」
「一般狗仔都是男人,畢竟那是一份辛苦的工作,為了追獨家,上山下海、日曬雨淋不說,還得經常上演飛車追逐記,再不然就是沒日沒夜地守株待兔,既辛勞又危險,有幾個女人受得了?」
「可是教授說這是磨練的好機會,所以才特別介紹給我的啊!」她還是寧願相信教授是好人。
「妳說妳畢業兩個月後教授才介紹妳這工作,而其他同學都已經找到工作了。如果這份工作真的像妳的教授說得這麼好,怎麼輪得到妳?早在兩個月前就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說得也是喔。」她完全沒想到這一點。
「教授和業界主管通常都會互通有無,說不定妳失業這麼久,全是他在背後搞鬼。」
「真的嗎?」貝曉雨聽了,燦爛的小臉頓時黯了下來。
原來甄光明一點都不光明,虧她還滿心感激!
不過她繼而一想,又笑著搖搖頭說:「沒關係,我還是感謝他!現在我真的覺得這份工作很不錯,雖然很辛苦,但是可以得到很多不同的人生經驗,再說如果不曾來香港工作,我就不會認識你這麼好的朋友啊,所以對我來說,應該是因禍得福吧!」
她開朗的想法和有點阿Q的見解,讓饒子炆覺得滿欣賞的。
遇到這樣的事,大概十個人有十一個會咒罵連天,或是自怨自艾,但是她都沒有,反而感謝陷害她的人給予她特別的人生經驗。
「我想妳很快就會得到老闆的賞識,老闆最喜歡的,就是像妳這種勤勞認真又不埋怨的員工了。」同樣身為老闆的饒子炆感慨地道。
「那可未必吧?根據報導,老闆喜歡能言善道、會逢迎巴結的員工,勝過默默做事的員工。」貝曉雨皺皺小鼻子,不敢想得太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