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可以睡沙發,真的沒關係。」娃娃認真聲明。
支付住宿費的人畢竟是他,結果他還得委屈自己窩在沙發上,這樣不是很不人道嗎?雖然始作俑者是她,現在吃他的、用他的、睡他的也是她,但是她很有誠意想彌補他的虧損,就算量少也不無少補啦,真的!
「我比較傾向另外租一間房。」他道。
「不要,我不想一個人……」娃娃忙不迭搖頭,清澈大眼填入抗拒,就怕他再去開一個房間。即使已經相信他不會獨自離開、丟下她一個人,她也要確定他在她的視線範圍內,才會比較安心。
「那就維持原案。」風巽的聲音溫和得有如徐緩的春風,卻也有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決,他沒有其他動作,自然也沒讓娃娃心中的恐慌成真,也淡化了她的不安。
「可是你睡沙發,明天起來一定會腰酸背痛。」她還是覺得歉疚。
「我不會讓女人睡沙發的,妳快睡吧。」況且,他不一定只能睡在沙發上,「變身」成另一種「形體」,地上也能睡,方便的很。不過這點,他沒打算告訴她。
感受到他的紳士風度,棉被下的娃娃心兒怦然地收回目光,大眼盯著壁燈的黃暈光圈,下意識用唇瓣輕咬起自己食指的指節,又偷偷看他,游移的視線來回好幾次,最後終於鼓起勇氣開口:
「那、那要不然……我們都睡床。」
也許是她的提議深得他心,風巽再次睜眼,若有所指的眸光對上她羞怯明眸。
「妳的『心理準備』真的做好了?」
「啊?」
大眼眨了眨,娃娃好半晌才意會他的語意,想起自己在車上對他的「應允」。
「那個你……你如果想對我伸出狼爪的話,已經有很多機會了,不是嗎?」可是他並沒有那麼做,所以她應該是很「安全」的。
算她聰明!風巽薄唇微揚,不疾不徐道:「不過我說過,男人的慾望很難說,上一刻不想,不代表下一刻也不想。」話語稍頓,再度響起的沉醇嗓音裡,有一絲幾不可辨的低啞。「我不保證能『安安分分』跟妳睡在同一張床上。妳現在還想分我一半床位嗎?」
注視她的那雙深邃黑眸,像是被剔亮了的灼熱文火,熱燙的視線隔空熨上她的臉頰,讓她耳根一熱,紅潮沿著臉蛋擴散到頸子、胸口。
先前他或許只是為了恫嚇她而說出這種話,但這回,她很清楚,他眉目間的正色不是恐嚇,而是他誠實的提醒。
在她羞怯躲避他灼熱的目光前,風巽率先翻了個身,寬闊的背部線條向著她。
「討論到此結束,如果妳想看日出,只剩四個小時能睡,明天妳起不來或不想去,我都不會勉強妳與我同行。」
「不會,一點都不勉強!我要去,我一定爬得起來!」為了不想自己一個人留在旅館,也為了不曾有幸見識的阿里山日出,她晚餐後還特地向他借錢買了雙平底布鞋,說什麼都要跟他上山!
連聲保證後的娃娃,緊緊合上雙眼,沒再出聲。
「不勉強」的一席話奏效,房內回歸寧靜,沙發上的男人沉沉吐息,是輕歎,也是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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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勉強。
對她來說還是太勉強了。
娃娃膽戰心驚地走在未經人工開鑿的陡峻山巖上,不時得撥開眼前比她還高的草枝,跨出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縱使是踩在風巽走過的足跡上,她仍被偶爾從腳邊往下滾的碎石嚇得心驚肉跳。
她以為要觀賞阿里山的日出,就得搭小火車到祝山的「觀日樓」看,結果風巽看日出的地方卻是在玉山群中某座海拔更高的山巔,往返的路──呃,根本不算路──完全是原始風貌的巖壁蔓草,一般人根本到不了,那種地方應該鮮為人知吧?
不過,在山之頂巔看見的日出,真的好美喔!
高聳的山巖矗立在壯觀的雲海間,宛如海上連綿的島嶼,差別在於這片海的顏色不是蔚藍色的水體,而是如夢似幻的氤氳輕煙;朝陽從遠處的山巔緩緩露臉,由一顆彷彿是蘊含神秘金黃色澤的珍珠,轉瞬幻化成光芒萬丈的白色水晶球,初綻的晨曦照亮了萬物,在剎那間,令人真切感受到大地源源不絕的生命力!
雖然下山不比上山容易,回程的山路比爬山時更難走,但這一趟還是讓她覺得很值得。
「啊!」右腳腳跟滑了一下,腳邊的砂土細石爭先恐後滾落山崖,發出細碎的聲音。娃娃心口猝然一躍,驚悸地低叫出聲。
讓人牽握住的左手一緊,顛躓的心跳也被牽著她的男人牢牢穩住。
她不敢亂飄的目光感激地移向左前方的男人,他背著黑色登山背包,一手牽著她,神色一如平常的好整以暇,和她的花容失色截然不同。
昨天都是她很沒種地扯住他的衣服,而今天無論上山或下山,他都一反被動,一路牽著她的手。二者之間的差異很容易分辨,不變的是,他始終配合著她,放慢他的腳步……
他的手並不像他外表給人學者般斯文的感覺,指腹間有著經常工作的薄繭,一股沉穩有力的男性體熱,從兩人彼此交握的手滑向她心窩,讓她覺得胸臆間溫暖而充滿安全感,卻也挑起她的歉疚。
「對不起,我好像拖累了你的行程……」因為她,他矯捷的登山行動受到了牽絆;因為她,他們差點錯失日出的那一剎那;因為她,他還得顧慮該如何不讓兩人同年同月同日摔到深不見底的山溝裡去。
「專心一點。」
「呃?」娃娃偏頭一楞,因為風巽這句與她的愧疚毫無關聯的回應。
「妳有沒有聽見水流聲。」他問。
「有……」隱隱約約聽得見淙淙水聲,她不太敢往下瞥,知道溪澗遠在他們腳下的山谷間,被一大片雲海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