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鬼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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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穿著白袍的男人站定了,對著林雁容熟稔地笑道:「還在聊天?今天妳是我的跟診,忘了嗎?」

  「啊呀!差點忘了!」她跳了起來,瞄了眼手上的表。「我這就去準備。小晏,妳先回去吧,下班再找妳談。」宛若滑溜的鰻魚般快速隱遁進後方二診的門後。

  男人正要提步離開,無框鏡片後的目光如風般掠過晏江帶著輕愁的面容,晏江不以為意地回開臉,她沒有當面盯著出色異性猛瞧的嗜好。

  男人卻意外地停駐了腳步,擋住她的去路,她訝異地抬起頭,昂起削瘦的下巴望著他。

  他在打量她,毫不客氣地。那溫文儒雅、略微冷淡的五官及外形,竟有著如此富侵略性的眼神,她不自覺的撫摸自己的面孔……莫不是沾了什麼污漬?還是她方才哭花了臉?他眼裡沒有嘲弄,更沒有對異性的撩逗,專注得像在鑽研顯微鏡底下的生物細胞,認真而仔細。她不覺羞窘,反倒被勾起了少有的好奇心,搧著睫毛回視他。

  兩人無聲地對視了好一會兒,他伸出了右手,收斂起醫師的銳利,淺笑道:「雁容的朋友?我黎醒波。」

  「我知道。」她禮貌性地伸出右手回握。

  「嗯?」他瞇了眼。

  「你胸前繡了名字。」她伸伸舌頭,他隱約有著正經八百的氣味。

  他不以為忤地笑了,先前雲淡風輕的姿態霎時又回來了,笑與不笑間差異竟這般大。

  「我叫晏江,天清日晏的晏,一江春水的江。」她微微縮手,他似乎握得久了些。

  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他放開了她。「妳是她護專同學?」他問,好奇心超越了初次見面的界線。

  「不是,我們是國中同學。」她耐心地回答。他不是馬上要看診嗎?「我是來產檢的,再見。」她揮揮手,不再耽擱地走了。

  乘著電扶梯到了中段,她下意識回過頭,四目意外地再度交接;她快步奔下移動的扶梯,首度的,她的思緒為喬淇以外的男人多停留了幾秒。

  第二章

  晏江從國中一年級開始就定下了生平的第一志願--作喬淇的新娘。

  喬淇是上天奪走她的一切之後,補償給她的大禮物。

  十二歲那年,那條美麗而清澈,婉蜒流過她家山腳下的溪水,在颱風過後,一夜之間成了洪水猛獸,吞噬了那座橫跨其上、微脆單薄的纜橋。

  她的父親,是一位師法自然,投身自然的知名油畫家;母親擅長皮雕藝術,在她六歲時,揀選了中部山境的好山好水,放棄大都會的一切繁華,買了山腳下一塊百坪的林地,不假他人之手,憑著巧思與各方搜集來的資料,花了一年時間蓋好了他們夢想中的林中小木屋。

  他們不與林爭地,木屋面積只佔了三分之一,其餘都巧妙的利用山勢,建構了庭園、花圃,過著他們追尋已久、親炙陽光與水的生活。

  小晏江與其他鄰近孩童一塊上總數不到三十人的山區小學,優遊自在地成了野性難馴的雲豹,在山光水色中度過她大半的童年。

  極度的快樂刺了上天的眼,提醒上天要收回這些恩賜,於是發動了那場讓人措手不及的災難。

  千里迢迢從台北一場為期三天的藝術展覽演講會趕回山鎮的父母,不理會鄰里的勸阻,執意回到被警示為危險地帶的小木屋欲帶走斷了消息的晏江,滾滾而下的土石流衝垮了如積木堆蓋的小木屋,淹埋了那對年輕夫妻。住在同學家的晏江早已到村長家避風災而倖免於難,卻從此成了一無所有的小女孩;她連父母的遺照都不可得,那座她父母鍾愛的青山綠水徹底帶走了她的童年。

  大半輩子在喬家大宅當管家的表姑婆,將舉目無親的她帶往台北,住進了喬家後方二十多坪的管家宿舍,

  喬淇自此走進了她的生命。

  十八歲的喬淇是喬家的獨生子,擁有四分之一白人血統的喬淇,是晏江作夢也勾勒不出的精雕極品。晏江曾指著一幅西洋油畫中臨水自賞容顏的美少男對喬淇道:「你長得真像他。」

  喬淇揚揚眉,摸摸她的短髮道:「哦?水仙納西瑟斯?我可一點也不自戀呢。」

  是的,喬淇從不自戀耽美,就像隨著四季遞嬗,夏花秋葉的生生滅滅一樣順理成章;喬淇從不知要張揚其美,也不在虛有其表中得到自信。

  晏江十三歲那年,對換了新環境後的手帖交林雁容道:「我喜歡喬淇,妳知道為什麼嗎?」

  楞頭楞腦的林雁容兩眼閃著精光道:「還用說嗎?他是極品天山雪蓮啊。」

  「錯!我喜歡喬淇頭髮一甩,滿不在乎的說:那有什麼了不得呢。」

  「那有什麼了不得呢」幾個字從他薄薄的唇一吐出,就成了晏江的萬靈丹,連初次融入城市生活的挫折屈辱都能消融於無形。

  「有什麼了不得呢,時間會帶走一切好的壞的,妳得學會堅強,小晏是個聰明的好孩子,別上了它們的當。」

  一路過關斬將的求學生涯諸多名聲獎譽,他總是淡然地說:「有什麼了不得呢,只要時間運用得當,誰都可以做到。」

  喬家因建築發跡而累積三代的龐大家業,他也能對卯足了勁拍馬屁的同學輕描淡寫道:「又不是我賺的,有什麼了不得呢。」

  他不是說說而已。他從國外拿了建築碩士學位回台灣後,就進了一家頗富盛名的建築事務所任建築師到現在,從未過問家族事業。

  在他眼裡,有什麼是「不得了」的呢?晏江不明白。

  她倚靠了他在這個處處是陷阱的城市中活了過來。喬淇是她的天,為了迎合他的胃口,她蓄了柔柔亮亮的直長髮,從不在發上作怪;只穿純白或粉色系的裙裝,花了比別人更多的心力考上明星學校,潛意識地在打造自己成為他標準妻子的唯一人選。

  為什麼說是唯一呢?因為從她認識喬淇趣,從未見他帶女性朋友來過喬家大宅,那些狂蜂浪蝶只能在社交場合中沾一點他的蜜,就再也沒有甜頭可嘗;她私心的、偷偷的以為,喬淇在等她長大。因此,她在數次被私慕他的學校女同學「痛整」的過程中,還能興起「捨我其誰」的快感在血液中沸騰而與他人幹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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