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想法裡,如果清楚認知自己可能是熱門目標,正常人都會知道要謹言慎行,提高警覺才對。
現在瞭解了,就是「情不自禁」四個字。
她忍不住想去找望孟齊。望孟齊送她回去時,明明到家門口了,該解釋的也都解釋完畢,還是捨不得就這樣分開,兩人都拚命找著不重要的話題以拖延時間。
最後,不能不走了,望孟齊按著她的肩,堅定地說:「如果你家裡真的因為這樣而責備你的話,跟我聯絡,讓我知道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顧以情一想到自己毫無缺點,只是固執到驚人的父親,她兩頰的淡淡粉色又慢慢褪去,她努力強顏歡笑。「不用啦,不會有事的。」
「真的嗎?」溫暖的大手慢慢栘到她頸側,然後,手掌托住她的臉蛋,仔細審視著她。「你瘦了。最近……壓力很大?是不是又常常熬夜做網頁?」
被他剛硬外表下流露出來的關懷給深深觸動,顧以情用力眨眨眼,把突如其來的淚意給逼回去。
他的手像是有了自我意識,只要碰觸到她滑膩的肌膚,就像黏住了似的,完全不想移動。
「等過一陣子比較沒事了,再回來信華吃飯。」望孟齊笑笑,「最近餐飲部都在開會討論冬季菜色,今年有計畫要推健康食補,你來補一補吧。」
「去信華吃飯都要寫報告。」顧以情小小聲抱怨。
望孟齊的笑意更深了。這段日子以來,第一次覺得心情輕鬆開朗,有撥雲見日的感覺。「那就去別的地方吃。我陪你,而且保證不叫你寫報告,怎麼樣?」
「一言為定!」顧以情終於露出了甜美笑容,雖然很短暫。
回家之後,父親的冷淡和母親的嘮叨都突然變得可以忍受了,一直壓在心口的大石頭也彷彿被人用魔法變走了,她總算可以不用在夜裡輾轉失眠,坐在餐桌前一面沒橢打采的瞪著妞妞,一面等著天亮……
他沒有怪她,而她也把秘密說出來了。還有,那天在車上,他含蓄地告訴她,呂愛湘只是比較熟的普通朋友,曾經約會過一段時間而已,現在沒有了。
本來只停留在偷偷有好感的階段,慢慢在醞釀、還撲朔迷離的情愫,卻被突如其來的八卦新聞給迅速加溫,把兩人推得更近,
真相永遠比新聞更戲劇化,這算是一片混亂中始料未及的好事吧?不知道能不能說是因禍得福?
她又有心情打扮自己了,雖然只是出去跟委託業主吃飯、談案子,顧以情還是早早起床,換上規規炬炬的套裝,還化好淡妝,對冷著臉、好像沒聽見她說話的父母交代過後,在晨光中出門。
不要再被那樣的冷淡給刺傷。時間過去,一切都會好轉的。顧以情不停在心裡這樣給自己打氣。
何況,還有望孟齊。他優雅而篤定的嗓音、溫暖的大手、專注的凝視……都讓她光回想就從心底暖了起來,完全不介意陰冷潮濕的台北冬季。
而她的好心情,沒能持續太久。在一通電話之後,便被打得粉碎。
第八章
情不自禁,是要付出代價的。
坐在醫院等候區的冷硬塑膠椅上,顧以情想著,她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身上還是早上出門時的套裝,她的唇色卻不再鮮麗,總是帶著甜美笑意的臉蛋,此刻只剩下一股茫然的蒼白。
「你爸爸是被你氣的!他被你氣到昏倒!」案子談到一半,顧以情被一通電話叫到醫院急診室,她的母親紅著眼、憤怒激動地控訴著,把報紙摔到她面前。「你自己看!你看看這寫成什麼樣子!」
顧以情低頭,呆滯地看著散在膝上、花花綠綠的娛樂新聞皈面。
就是這份素以扒糞、聳動報導聞名的報紙,大篇幅刊載了那天望孟齊送她回家時被偷拍的照片。望遠鏡頭把車子裡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望孟齊正親暱地撫著她的臉。記者看圖說話似的寫了許多麻辣的「設計對白」。
除此之外,她家的門牌,地址都被刊出來了。由於他們住的是法院宿舍,了不起的記者查到了顧父的職業,也查到了尹浬的本名,大剌剌地把他們小心隱藏的一切鉅細靡遺地公諸於世。連尹浬從大學時代就離家、與父親勢同水火的事情都添油加醋,極盡煽情之能事的寫了一大篇。
她父親早上看了報紙之後,氣得連話都不想講,說要回房間去躺一下,結果才站起來,就昏倒了。
送到急診室後,醫生初步診斷是腦溢血,立刻通知家屬、安排開刀。
漫長的等待,並沒有在手術結束之後告一段落。他的父親轉到加護病房,-直到此刻,深夜十一點多了,還沒有甦醒。
醫生很坦白地說,三天之內部還是危險期,會不會醒來,會有怎樣的後遺症,沒有人知道。
這已經足夠讓她像被猛揍一頓,全身都發痛了,她的母親還要追上來狠狠甩她兩個耳光:
當然沒有真打,只不過,那尖銳而悲憤的控訴所造成的效果,遠遠超過實質上的皮肉疼痛。
「你就不能安分一點?!不能找個穩定的工作,找個正正經經的男人交往?!要搞成這樣?!」一字一句像是子彈一樣,射進她已經淌血的胸口。「你爸爸從小花多少心思栽培你、教你,結果到頭來,你讓他這麼失望、這麼痛心!」
顧以情的手緊緊握成拳,她的指甲陷入掌心,卻一點都不覺得痛。
她沒有感覺,什麼感覺都沒有。只要有著洋娃娃般無辜而遲鈍的武裝,就可以當作什麼都聽不懂,什麼都沒辦法傷害她……
「媽,不是姊姊的錯,你不要這樣。」臨時取消通告趕到醫院的尹浬,此刻也顧不得來來往往醫護人員對他的注目禮,傾身過來,試圖要化解。
「你也一樣!」焦急,驚恐又憤怒的母親,盲目地為自己洶湧的情緒風暴尋找出口,把一切都發洩在兒女身上。「大學不好好念,去當什麼明星,演員!你爸爸對你期望有多高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墮落就算了,還拖著你姊姊到處去,如果不是你叫以情去住你買的房子,跟一些三教九流的人來往,怎麼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