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司徒漠銳利的黑眸環視一掃,竊竊私語頓時凝成一片死寂。他就在四周寂靜如死潭的氣氛中來到她的面前。
「公主,臣有要事相談。」他拱手而立,恭敬的語氣與一般臣子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他的眼眸中,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凌芒。
琅琊晶隱忍著他的無禮,沒有開口,但緊緊交握在裙上泛白的十指指節卻洩露了她心中隱藏的情緒。
司徒漠瞥了一眼公主身旁的鵲兒與喜兒,下巴一抬。「這裡不用你們伺候,退下吧!」
鵲兒與喜兒猶豫地悄眼看向琅琊晶,見她繃著小臉點頭後才遵命告退。
「請公主也讓戲班子與諸位賓客打道回府吧。」司徒漠若無其事地建議。
一股刺痛從手心傳來,琅琊晶低下頭一看,發現因為交握的手勁太大而弄疼了她自己。她放開雙手,僵著聲音道:「有什麼事,等我把這齣戲折子看完再說。」
她知道她爭不過他,就像是走投無路的困獸,還想為一線生機而掙扎,明知道反抗他會有什麼下場,但她已經不想再事事聽命於他。
他走近戲台,冷眼盯著放置在宮裡一隅的木箱,以及師傅們拿在手上的戲偶,語調裡有著譴責的意味。「公主今日已滿十五歲,行過及笄禮就不能算是孩子了,怎麼還沉迷在這些小孩子的玩意兒裡?」
他的話如同一根刺,扎痛了她。琅琊晶的口氣不自覺的有些蠻橫,「我就是喜歡,不行嗎?」為什麼連看個戲他都要干涉?
「當然可以,只是不必急在一時,公主要是喜歡,改日再看也是一樣的。」司徒漠的笑容雖然一如往常,但眼中卻暗藏著可怕的警告。「請公主下令吧。」
琅琊晶別過小臉,僵持著不肯妥協──為了她那所剩無幾的尊嚴。
司徒漠看出她的堅決,便不再多費唇舌,逕自轉身下令。「公主累了,來人,送客!」
琅琊晶愕然地抬起頭,不敢置信。他當她是什麼?他怎麼能這麼做?
賓客們望向公主,猶豫不決。他們知道這不是琅琊晶的意思,但他們也不想觸怒司徒漠。
「公主……」其中一名賓客,文淵閣大學士李嶠原本鼓起勇氣想說些什麼,但在看見司徒漠冷銳的眼神後,又縮了回去。
氣氛難堪地僵持著。
一絲諷笑驀地躍上她的唇角。多麼奇怪,竟沒有人敢反抗他,包括她自己。
眾人懼於司徒漠在朝廷中掌握的影響力,而她呢?她怕他什麼?這個問題,除了她自己,恐怕沒有人能理解。
一瞬間,琅琊晶感到深深的疲憊。
她是無法與他作對的,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也許以後也會是這樣。
終於,她揮了揮手,微弱地開口:「我是累了,都下去吧!」
賓客們與戲班子都沉默地離開了,在那些安靜而一致的腳步聲中,她彷彿聽見了夾雜在其中的深深歎息與耳語──
連公主都屈服在司徒漠的跋扈下,真令人失望!
那句話有如一記重擊,使得琅琊晶臉色一白。
所有人都離開了,偌大的寧心宮裡,唯有琅琊晶與司徒漠兩人相對。
琅琊晶的臉色依舊蒼白,那句耳語帶給她的打擊大得超乎想像。
「公主。」司徒漠低喚著,琅琊晶茫然地抬起頭,迎上他看似溫和的眸子,然而他輕柔語氣中所透露的殺機卻令人不寒而慄。「如果你願意,我會讓那個冒犯你的饒舌者付出代價。」
他輕鬆的表情好像不是在建議她殺人,而是建議她揉死一隻螞蟻。
「不,不要!」她心下一驚,猛搖螓首,長髮紛亂地披散在荏弱的雙肩上,「他只是說出你我心知肚明的事實,說實話並沒有錯。」
「那不叫說實話,那叫挑唆,這類的人總是唯恐天下不亂,留著何用?」司徒漠望著她驚恐的眼神,唇邊不由得露出一抹安撫的笑意。「公主仁慈,你若不想追究,那臣就不追究了。」
琅琊晶瞪著他陰惻惻的笑臉,心寒地問:「你為什麼總是想著殺人?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不是很好嗎?」
為什麼非要你殺我、我殺你的在刀口下討生活?他是吃飽太閒,所以想要追求刺激嗎?他只有從殺戮中才能得到快感嗎?
「這頂大帽子,臣可就戴得冤枉了!」司徒漠在她身旁落坐,把玩著她烏黑如絹的長髮,神態悠閒地道:「臣並沒有總是想著殺人,相反的,臣只是為求自保。宮廷裡沒有長久的和平,這一點,公主應該知道。」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用意的,他所剷除的每一個人,也都是必須的,如果她肯睜開她的雙眼,好好的看看他,那麼她會明白的。
可是,他總是等不到那一天。
「自保?」她喃喃念著這兩個字,菱唇逸出一絲冷笑,「在這個琅琊帝國裡,有誰敢動你分毫?」
有女皇罩著的司徒漠,不去動別人就該偷笑了,誰敢來招惹他?他說這話,不覺得可笑嗎?
司徒漠懶懶一笑。「公主這麼說,豈不是存心折煞微臣嗎?有道是伴君如伴虎,朝在君王側,也許晚上就去見閻王了,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他能夠在詭譎多變的宮庭中立足?就因為他懂得未雨綢繆。這麼做,難道有錯嗎? 琅琊晶頹然掩面,對於這些千篇一律的對話已經厭倦了。
「那就照你的意思殺光所有的人吧,把那些阻擋你的、威脅你的人全都殺了,你想怎麼處置我也悉聽尊便,就是……就是不要把我變成和你一樣的劊子手。」
她不想加入什麼皇子之爭,也從來就沒有問鼎皇位的野心,為什麼他就是不懂?
「公主言重了,臣不過是個內閣學士加皇子太傅,沒有擺佈公主的權力。」司徒漠的語氣,與撩撥她秀髮的手勁一般的輕柔。
如果他真有心想擺佈她的話,又怎會處處留餘地?
琅琊晶緊繃的聲音透過指縫,流瀉在沉靜的寧心宮裡。「你是沒有權力,但你一直在做逾越你本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