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做的一切,都是想促成我和天涯?」不是真的嫌惡她?
「是我要他去紅杏坊找你,也是我要他到司徒家提親。他騙自己很恨你,那好,恨有恨的作法。我認識天涯夠久了,他是真喜歡你還是厭惡你,我看得出來。我確信自己下的這步棋不會是死棋,連天涯都親口向我坦承——」
「坦承什麼?」
「這就讓他親口告訴你吧。透過我的嘴說出來,似乎很突兀。」
親口對她說,他愛上她,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一點也沒有恨過,他只是渴望將她擱在心上,一時糊塗了,將愛情視為仇恨。
這些情話,不該從第三個人嘴裡知道。
「你一定無法想像,你的名字在多早之前就出現在我耳邊。我還沒見到你之前,對你便已無所不知。天涯總是跟我提及你,你喜歡些什麼、討厭些什麼、有什麼壞習慣、你又長高多少、借了多少書、笑了幾回,都是他跟我說的。」冥君緊緊鎖住她的眸,他說得很慢,也很累,但仍舊字字清晰明白,「我認識的司徒百合很勇敢,不會退縮,也不懂投降,就算以為宮天涯是為了恨而娶,她一樣會大膽迎戰。天涯需要這樣的妻子,她很樂觀,可以輕易撫平他前半輩子的陰霾。我認為天涯應該要淡忘了那段記憶,他的人生必須重新開始,那女孩真的可以助他一臂之力——這是我第一眼見到她時就產生的想法,再見到天涯望著她時,眸子溫柔得可以搾出蜜來,我更篤定了這想法。仇恨終止在最後復仇的那一刀,之後,應得是幸福,所以我不容許天涯繼續自欺欺人,非要逼他,逼得他無所遁形去面對自己。」
司徒百合明明就站在他面前,他卻說了「她」,而非「你」,宛如在自言自語。然後他笑彎了雙眸,輕聲問道:「你是那個司徒百合嗎?」
司徒百合回視冥君,她的心,從沒有像此時一樣踏實,穩穩地踩著了地,再也不會動搖。
對,她嫁宮天涯,是要來幸福的,要他給她幸福,也要給他幸福。如果不為了這個目的,那麼她與他就不會擁有這些日子的甜蜜和平,她不會心滿意足地啃著一顆又一顆的酸澀果子,也不會心甘情願向冥君低頭,更不可能乖巧順從冥君提出的任何無理要求,將成疊的帳本倒背如流。
她不是為了贖罪而來,她從來就沒抱著這樣的蠢念頭,她不是小媳婦兒,任人揉圓拍扁,她知道什麼是她該得的,而在她得到那些之前,她也同等要付出,她不會吝嗇。
司徒百合回以好堅定的笑容,「我是。」
冥君眼裡有讚賞,但沒說出口,只淡道:「所以我才說,有你嫁進來,我就放心了。」覺得肩上的攤子頓時輕了許多,身子的疲累和痛苦好似已經拖累不了他。「我累了好幾年,一直想好好休息,可是又不能心安睡下,你來了真好,你很伶俐也聰明,相信宮家由你來掌,沒有任何問題。你用最短的時間完全摸熟宮家事業,只要再累積實際經驗,你會做得很好。」
司徒百合聽冥君這麼說,心裡有股不安,想阻止他再說下去,唇兒才啟,他又娓慢接了話,「我撐得好痛苦,有時整個肺腑已經絞痛到讓我想乾脆咬舌自盡,一了百了,但就是無法走得乾脆。我想,你不只是來拯救天涯,連同我也一塊能救吧。」
「我……我又不懂醫術。你也別說這些……」聽起來像遺言的話。
「我第一次去看你時,就告訴自己,如果你是個笨蛋,而天涯還是喜歡你的話,我就只好再拖著命,繼續為宮家、為天涯、也為你撐著。不過……幸好。」
「不,我是笨蛋!所以你要撐著,繼續撐著……」司徒百合一直拒絕去聽懂冥君的話,但是他已經說得夠明白了,冥君不想再活,他想死!
「百合……六月初三,銀鳶城北巷分行,賣了哪些茶?」他突然又考她。
「我不記得了!」她拒絕回答。
「六月二十,又賣了哪些茶?」他仰著首,閉起眼,再問。
「……六堡茶。你看,我答錯了!我不行的,我是笨蛋,我之前答出來,是因為我在手心裡做了小抄,我真的不會,我一點都不懂,如果你不撐著宮家,它會讓我和天涯玩完的!冥君!你聽見了沒?你不能放心呀——」司徒百合一瞬之間鼻頭酸楚,聲音已經哽咽。
看到冥君閉眼,她卻不敢去搖他,他看起來像尊輕輕一碰就會散掉的堆砂人偶。
「百合。」他喚住她。
「……做什麼?」
「我這次如果睡著,不要叫醒我。」
「誰要答應你這種事呀!我一定會叫醒你!一定一定會的!」
「百合……」
「我才不答應!」她立刻摀住耳,不聽他說話,以為只要他不說、她不聽,所有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一切還會處在原點。
「記得把我生回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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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話,成了冥君的最後遺言。
他睡著了,再也無法叫醒。他面容安詳,彷若沉睡,只要睡得饜足,他就會再睜開眼,繼續與她作對,繼續逼著要她背帳。
他走得突然,對宮家上下全是打擊,司徒百合以為大家都會震驚的放聲大哭,卻不知道整個宮家人為這一天,早已經做好準備。
金花甚至告訴她,她每一天醒來,都以為會失去他,要是見冥君還好好的在面前談笑風生,她都好感激老天爺。眾人都知道冥君的身體已經撐到極限,眼睜睜看他苦熬,一方面希望他能解脫,一方面又自私的希望他繼續努力求生,矛盾的不想放他孤單棄世,卻又恨極自己無能為力去救他。
金花哭得眼腫,與十幾名長工丫鬟鎮夜守著靈堂,沒有手忙腳亂,沒有群龍無首,一切都相當熟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