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閻皓也沒說什麼,只是沉默地往上走,偶爾停下來等她。
她知道,他不懂得如何安慰人,但她覺得這樣反而好。有時候言語上的安慰,反而適得其反,讓別人更加難過。
不知道走了多久,健行的人少了。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覺得整座山安靜得彷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她很少運動,所以走得氣喘吁吁,每次他總要停下來等上好久,可是他一點也沒有不高興的表情。
終於,又過了半小時,閻皓總算停下來了。
他帶她到山頂,從山頂眺望下去,可以看到整個台北市。
說真的,白天的台北市容並不美麗,連空氣都是灰撲撲的,可是那兒就是她所居住的環境,儘管沒有藍天綠地,但她還是覺得受到感動。
"你覺得怎麼樣?"閻皓突然開口了。
"很醜……可是也很漂亮。"說出自己的感想,唯儂驀地覺得有些丟臉。
她的作文成績一向奇爛無比,所以到了這個時候,自然也想不出什麼貼切的形容訶。
她以為閻皓會笑她,可是他沒有,反而還點點頭。
"就跟人生一樣,不是嗎?"他低下頭,踢著腳邊的一顆石子。"我的人生才過了十八年,或許沒有資格說什麼人生大道理,可是我一直覺得人生和眼前的這幅景象沒什麼不同。"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閻皓談論這些,所以,她不敢出聲,聽得很用心。
"也許你知道,我曾混過幫派。每天下去上學,成天在PUB裡混,靠著賭錢過日子。我特別會賭牌,因為我的牌運一向很好,天狼幫的老大要我跟著他,專門幫他賭錢。贏了有賞,要是輸了免不了被痛揍一頓。我就是這樣一天混過一天,死了與活著,根本沒什麼不同,今天與明天,也沒有什麼分別。可是有一天,我的拜把死了──"
這件事,她好像有印象。
"那個人,是不是經營麵店那對夫婦的兒子,叫……力培?"
閻皓扯出一抹笑。"你還記得?"
她點點頭。
那一回,她被失控的麵店老闆娘嚇壞了,因為她對閻皓拳打腳踢,猛甩巴掌,可是他哼也沒哼一聲,就那樣直挺挺的挨打。
"力培……是我害死的。"閻皓踢開石子,望向遠方。"當年我心高氣傲,做事不留餘地,滿心只想著要贏,在賭博的時候將對方趕盡殺絕,不留活路。如我所願,我是贏了,可是那一大筆錢我沒能帶走,反而害死了陪我一同去的兄弟。"
唯儂一陣心酸。
她從來就不知道,他的過去是這樣的晦暗。
她好難過,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真氣自己笨。
"我心灰意冷,覺得自己的存在就像個廢物。我決定退出幫派,接受你父親的觀護,隨他一起去日本。但是天狼幫老大不肯放人,就在那一天,他決定殺了我,也是在那天早晨,我遇見了你。你急匆匆的騎著腳踏車從我的腳上輾過去,還把我撞倒。"
說到這裡,他竟笑了。
"原以為我的人生裡充滿醜惡,卻沒想到也有值得留戀的部分。我忘了是誰告訴我,只要活下去,總會有好事發生。"
唯儂傻傻的看著他,不敢相信他話裡的意思。
閻皓彎腰拾起一片槭樹葉。
因為台灣的氣候不夠寒冷,所以槭葉的尖端雖然是紅的,但到了中段卻轉為黃綠色。
他走向她,把那片葉子放進她的手心,望著她的大眼說道:"這片葉子在還來不及轉為紅色前就凋落了,可是誰也不能否認它的美麗,不是嗎?"
唯儂望著那片葉子,再望向他深邃的眼睛。
槭樹葉飄落地面,兩個人的影子,交疊為一個。
一切都是那麼自然,他們緊擁在一起,像兩個傷痕纍纍的旅人,終於找到了可以一起攜手前行的伴侶。
橫在兩人之間的高牆,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悄悄倒塌了,他們緊緊相擁,彷彿找到失去已久的半圓。
閻皓捧住她的小臉,以眼神仔細梭巡她的五官。
他看著她的眼神,專注得像是從來不曾看過,彷彿連她有多少根睫毛都要算清。
他常常想要再仔細的看看她,她的容顏有好幾次曾經出現在他的夢中。
她不是他過去會喜歡的那種類型,她長得那麼甜,眼神那麼純真無邪,澄清得像是會映出他的滿身污穢,他還寧願喜歡和他一樣帶有風塵味的女人──可是不知為何,這張小臉,他就是忘不了。
他開始相信世上真有"緣分"這種東西,不然他怎會再與她相逢?
閻皓低下頭,帶著虔誠的心地吻上她。
唯儂輕吟一聲,融化在他有力的臂彎裡。
他們親密相吻,在鳥語花香的朗朗秋日裡……
第八章
從那一天開始,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在他們之間。
白天,閻皓載她一起去上學,下課後又接她回家。
晚上,他們有時窩在沙發裡看電視,有時一同去看星星,他還帶她去遊樂場打小鋼珠,贏回一堆娃娃和零嘴,兩個人笑得像孩子。
夜裡,他們經常做愛,深情蜜意,濃得化不開。放縱之餘,閻皓總是小心的做好防範措施,不讓她承受他貪歡的苦果。
如果不去看他們兩人的關係,他們就像一對新婚夫妻。
某一日晚上睡前,閻皓從浴室出來走回房間,看見她趴在他的書桌上,很專心的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他好奇的走過去看,原來她在一片葉子上畫畫。
"你在幹麼?"
閻皓毫無預警的出聲,把她狠狠地嚇了一跳。
"閻皓,你嚇到我了!"
她拍著胸口,嬌嗔的白他一眼。但她眉宇間的那股薄惱在看見他之後,全轉成無可奈何的縱容──那種女孩子捨不得對心上人生氣的縱容。
"膽子這麼小?難道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他隨手拉了張椅子在她身邊坐下,無賴的將腦袋架在她纖弱的肩上,與她頰貼著頰依偎著。
"才不是呢!我在做書籤,才做到一半呢!"她小心地捧起墨漬未乾的葉子,獻寶似的拿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