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他漫不經心地回應。
「你是一個吝薔的人!」郁紫情緒激動地哭了出來,「你從來不曾注意到我的感覺 ,不管我有多麼崇拜你、仰慕你!你……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在你眼底,我只是一個為 了物質條件而出賣肉體的妓女,像張莎萍一樣!」
她痛哭失聲,突然間,寬敞的士臥室變得狹隘得令人感到窒息,長久累積的委屈與 傷痛在瞬間爆發出來,「我為什麼要愛上你?你只是一個冷血的混帳糟老頭!」
所有的不快與不耐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他不能分辨出直實與謊言,那他就不配姓 羅。
羅觀岳漾開笑意,「冷血的混帳糟老頭?嗯,相形之下,我以前的商場敵手實在很 沒創意。」
郁紫倒抽一口氣,臉上淚痕斑斑,她剛剛說了些什麼?
「還願意愛這個糟老頭嗎?」他略覺瞥扭地使用這個數十年未曾說過的字眼。
「喔!羅!」郁紫飛撲到他懷裡,緊緊地擁住他,「我只剩下你了,這世界上除了 捨棄我的父母以外,再也沒有人像你對我那麼的重要!我只剩下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羅觀岳輕輕撫過郁紫烏黑滑順的髮絲,喃喃安慰她。
「我愛你。」梨花帶淚的郁紫信誓旦旦。
羅觀岳感到內心深處有某種情憢正在蔓延,他閉上雙眼,刻骨銘心的戀愛他也曾有 過,只不過那是許久許久以前的記憶,屬於年少的輕狂。
如果「愛情」是一場高明的騙局,他願意也希望郁紫能高明不出差錯地欺騙下去。
「我也愛你。」他忘情說出。
懷中的少女與多年前的另一個女子影像重疊,羅觀岳不敢確定自己所傾訴的對象究 竟是誰,也許兩者兼而有之,他悠然想道。
第二章
姊姊走了,封閉了家中的歡笑與陽光,留下一室的蕭索悲涼,家,不再是記憶中的 溫暖景況。
原本就有幾分迂腐儒氣的姜德承受到郁紫離家出走的打擊後,對馨白的管教更加嚴 厲。
「馨白,把辮子紮緊!看你頭髮散亂成什麼樣子!」
「女孩子家坐要有坐相,走路要端莊,別蹦蹦跳跳的!」
「誰准你跟同學去逛街、看電影?爸爸不是教你放學後馬上回家嗎?你為什麼不聽 話?」
兩年的時間很快就從指縫中溜走,馨白考上口碑不錯的商專,個子長高了,曲線也 變會得玲瓏,小女孩在時間的魔法下蛻變為亭亭玉立的美少女,這使得姜德承更加擔憂 不安。
曾經有不諳內情的男同學打電話來請教功課,卻被姜德承罵得狗血淋頭,嚇得急忙 掛電話。怒氣未消的姜德承更把過錯記在馨白身上,連罵帶訓地數落么女一頓。
素性純良的馨白含淚忍受莫須有的罪名,不敢反辯一詞。
當同齡的少女忙著打扮自己,吸引異性眼光的時候,馨白的十六歲卻是黯淡而晦澀 的。她以一種不近人情的冷漠拒絕了所有男孩子的追求,甚至連同齡的女性朋友也沒有 ,在她們眼中,姜馨白是一個乏味無趣的怪胎,偶爾心血來潮想邀她逛街出遊時,也因 為門禁森嚴而無法同行。
叛逆期的火花未在馨白身上迸發過,她的生活是一成不變的蒼白和空洞。
唯一能在她平靜生活激起揰漪的,是和姊姊之間的秘密通訊這是瞞著父親的大事。 跟隨羅觀岳遊遍世界各地,郁紫決定在香港落腳,以「如夫人」的身份公開露面,也被 社交圈所承認。
由郁紫托人傳遞的訊息中,馨白知道姊姊過得很好,也不吝惜對娘家的經濟援助, 固定匯款進程思蘭的帳戶內,不知道暗中資助了姜德承多少漏空:粗枝大葉的姜德承卻 渾然未覺。
姊姊的青島使者為馨白閒散了另一扇窗戶,也為她靜如止水的生活注入一絲沁涼活 力。
悶熱的夏天今人心浮氣躁。放學前的一陣驟雨並沒有驅散暑意,反而使人更加不厭 煩,高溫潮濕的氣候讓行人汗流俠背,好不容易擠上擁塞的公車,動彈不得的馨白努力 在手腳交纏的人群中覓得一個拉環,不至於在公車行進時東倒西歪。污濁的空氣幾乎令 她窒息,隨著溫度的升高,汗臭、體味一波波襲來,窗外的點點雨滴打在車廂上,發出 輕響,提醒了車內的人群「立困愁城」的滯澀感受。除了司機老大播放的廣播節日外, 如受酷刑的乘客們不發一語,車廂內的空氣稀薄,氣氛緊繃。
距離下車地點還有兩站時,馨白再也受不了了,她按鈴下車,逃離水洩不通的公車 ,長長地叮了一口氣。
原本逐漸發黑的視覺開始恢復清明,她深吸一口潮濕霉膩的空氣,決定淋雨回家。
綿綿雨絲溫潤地落在馨白的發上、衣裙,邁步走在紅磚道上的馨白覺得海闊天空、 無拘無束極了。
右側是正在興建整理的公園,左邊是呼嘯而過的車輛,在確定沒有人會聽見的情況 下,馨白引吭高歌,唱的是一首充滿童趣的「蝸牛與黃鶘鳥」。
她唱了一周又一遍,心裡莫名所以的感到快活。也許是因為逃離了那充滿烏煙療氣 的公車吧!她自我分析。
阿門阿前一梁葡萄樹
阿嫩阿綠地剛發芽
蝸牛背著那重重的殼呀
一步一步往上爬阿樹
阿上一隻黃鶴鳥
阿嘻阿哈池在笑它
葡萄成熟還早得很呀
現在你上來幹什麼?
阿黃阿鵜鳥你不要笑咦?雨停了嗎?馨白納悶地唱出最後一句等我爬上它能成熟了 不對呀!馨白看見腳迸的水灘仍有點點雨滴落下。
她抬頭望夫,看見的是一支黑雨傘,一聲低沉的嗤笑聲由馨白背後逸出,她猛然轉 頭,望進一雙溫柔漆黑的含笑眼眸。
「是蝸牛還是黃雕烏?」羅駿逸輕柔地問。
馨白髮出一聲低低的驚呼,嫣紅的形霞爬上雙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