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會後悔--」穆沖雲來不及阻止她。
於是他們兩人屏息注視被割毀的錦囊中出現一束被砍斷的水亮黝黑青絲,一根根在空中晃蕩、飄散,直至完全落地靜止。
有好一段時間,他們雙眸眨也不眨,只是靜默對望。
錦囊中原來該是一小束烏髮。被斬成兩段的粗布髮帶上,還依稀可辨粗糙手工繡上不成模樣的花鳥圖案。
步香塵錯愕的瞪著她這輩子永遠不可能忘記的東西。她認得那些。
「那東西……為何你……還留著……」她過於震驚以致語不成句。
這是怎麼回事?被他當成寶物揣在懷中的,卻是--她的頭髮!
第八章
他不可能預知兩人將重逢而蓄意帶著那東西用以挑動她舊情與不忍。
若他認為她的髮束是廢物,根本不會小心翼翼保留它;現在她竟能看到它,那就表示他隨身帶著它……當年她割發示愛,卻被他隨手扔在地上踐踏……那東西早該讓他丟了才對啊?「為何你留著它--穆沖雲你回答我!別再騙我!」
她親眼所見他如此珍惜她的頭髮,片刻不離,也許那意味著--
再想起他方才發病,看這情況,他早病了一段時日。而她之前在那沙地上看到的暗褐血污,該不會是他的……難道即使他親手燒了那地方、卻仍時常回去那裡流連駐足,所以才會在發病吐血時、留下一地血跡?
真是他的血嗎?會否,他燒了那地方是怕觸景傷情?「莫非……」
這是心痛還是憤怒?步香塵胸口宛如千斤石重壓,霎時停了呼吸。
事實總不會這麼殘酷吧?她不相信!
見他避而不答,她彷彿被利刀剖心,震顫連退數步,終是慘然開口。初始那細如蚊蚋之聲,愈顯動盪激昂,再隱藏不了她心中翻騰情潮。
「莫非--你不是不愛我,你不是沒動過情,你--難道你--」
執拗追求的答案,在這關鍵時刻她卻完全問不出口。
難道沖雲他一直--愛著她?
倘若愛她,為何還陷害她?
倘若愛她,當年那麼做他自己不苦嗎?
無盡疑問像重重荊棘緊緊纏繞著她,她難受的想掙脫,卻一碰就痛。但若不解開,她的痛楚也依然有增無減。
失去血色的雙唇一字一句聲嘶力竭逼問:「為--什--麼?」
穆沖雲緩緩閉上雙眸,不願再解釋那陰錯陽差的計畫。「我說過,為求大業,不惜任何犧牲。」即使犧牲她的人……也犧牲他的心。他只能將那被她斷成兩截的髮帶拾起,握住不放。
他自始至終未曾正視她,低垂眼眸,黯然苦笑。「這一生,驍勇元帥穆沖雲不能愛上任何女人。但是……我卻無法遺忘你……」
他不敢承認他的愛、卻也否定不了他的愛曾經存在,延續至今。「也許這三年來每一憶起往事就咳血不止,是上天懲罰我……不該思念你。」
一千多個日子裡--他不曾忘記她。
步香塵迎面對上他的遲疑,她一直以為早已冰封的心湖,霎時迸裂,就為了他的坦白而掀起震天波濤。
「你--」步香塵心亂如麻,三年裡多少辛酸苦澀、憎恨遺憾,倏忽哽咽在喉中,再也說不出半字,腦中思緒百轉,一時難以釐清。他不能有情愛,卻對她難以忘懷……這表示對他而言、她與其他女人不同?
在他心中,從來沒有別的女人,她是他的惟一。
像經過了一輩子的時間,當步香塵恍如大夢初醒、眼中獨映那叫她又愛又恨的男人;腦中迴盪張狂的他無情遺棄她的那一幕,交織現下他染血悲淒模樣,她心中明明因為獲知真相而更恨、更怨。卻發現,她仍為他心痛。
心痛他為她備受掙扎折磨,心痛他為她飽受相思苦楚三年。
絕艷嬌顏早已不能自遏的佈滿澄澈淚珠,成串墜落,無法停歇。
「你……曾經愛過我?」當年她即使把命給他也想找到的答案,如今彷彿近在眼前,卻又無比朦朧模糊。但她到底是得到解答了。
見她梨花帶雨嬌荏泣顏,穆沖雲悔恨不捨,難捺衝動;今生首次也是最後一次主動對她說出真心話。雖依舊沒正面回答她,卻不再是欺騙。
他淡然聲音好比來自千里之外的雲霧,輕的讓人幾乎聽不見。「我只希望……從不曾認識你,那麼我……就不會忘不了。」
吞下又鹼又苦的淚水,步香塵幾乎沒辦法好好說話。
她只是呆然站定在他前方一尺之遙,動也不動。沒打算拭去滿面清淚,乃因淚水如泉湧出,拭不盡啊……「假意愛我,結果連你也墜入陷阱?那一夜,牢門並非沒鎖,是你又開了的?」
「你若發現,為何還認命受死--」穆沖雲問話才出口,答案昭然若揭;她的深情,只讓他更惱恨造化弄人。
她承受不了被事實扯裂出的心傷,難忍那分蝕骨劇痛;淚流不止,滴滴是她心頭汨汨血淚。
「自稱無情,今天你已懂得後悔的感覺了?」早在三年前她就該明白,卻不願相信。她一直試圖不去深思當時他跳河救她的理由,也正是害怕事實會讓她無法承受。「那番絕情的話卻是為了逼我逃走嗎?」
他明知他們相愛,卻狠心親手斬斷所有情愛繫絆。
穆沖雲雖努力不理會她嚴厲追問,但沉默不語的態度早讓她一目瞭然。他總裝成置身事外,其實他也陷進永無休止的情愛煉獄,永不脫身。
她的心,此刻究竟為誰疼?多說也無濟於事,步香塵豁然明白他不是不愛她,只是他無法允許他愛她……當年心最痛的那個人,究竟是她,還是他?
「就為霸業……」她的身子早已撐不住心上突如其來的連番衝擊,癱軟一跌,單膝落了地,半跪泣不成聲。「結果為了一統猲弋,建立都城……我們只能被犧牲……」
驍勇元帥的使命,上天早已注定。當年他既沒能隨她去,如今只能認命。「現在……大業是我活著的惟一理由。」他強壓下想將她摟人懷中撫慰她的衝動,他只能逼自己合上雙眼不看她,否則他的決心必定當場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