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捲殘雲完兩大盤早點,她才稍稍滿意地啜了口清邁出產的綠茶,低頭審視身上穿著的他的寬大襯衫。
「你幫我換上的?」既然什麼都被人家看光了,她索性肆無忌憚地盤起雙腿,讓光滑潔潤的肌膚露出衣擺,透透氣。
傑瑞心神一蕩,險險把持不住。
「你不是到普吉島去了嗎?怎麼你的同伴沒跟你一起?」他有權利做點必要的盤查。
「我臨時脫隊,想單獨到金三角找些刺激的玩意兒,沒想到運氣差,讓我碰上一群——」
「乞丐。」他接得簡明扼要。
在這偏遠地帶,只有乞丐是劫財不劫色。依她的長相,那些毒梟、惡棍、地痞、流氓統統不可能輕易放過。
金三角是泰國、寮國、緬甸三地毒販的交易所,他們每月一次在湄公河上的小島聚集交易,那時整個小島上燈火輝煌,恍如白晝,確實熱鬧非凡;但除開那個交易日,河岸兩旁僅稀稀落落幾戶船家,販賣些許紀念品,連賭場都尚在興建當中,有什麼刺激好找的?
「你怎麼知道?那些呃……『乞丐』也盯上你了?」唐蓉對他依舊存疑。殺手的準則,除了自己和組織,誰都不信。
「猜的。我昨兒到過緬甸邊界,那裡的乞丐多不勝數。」在提起泰國的落後現象時,他的臉不自覺現出莫名且不該有的自卑。
人家窮關你什麼事?嘿!他的確有些可疑之處。
唐蓉不露痕跡地,細細打量他。他略嫌削瘦的臉,比起印象中的中西混血兒要黑了一點,談吐也不會流露出歐美人的狂妄倨傲,且他的口音……他的口音……
赫!他的口音不是來自香港的廣東腔,而是源自泰北少數華人的……
唐蓉到達清邁時發現,這兒的人,尤其是自認上流階層的政要、巨賈,口操英語時,泰半會不經意流露出那種特殊的腔調。
此一發現,令她稍稍平復的心緒,重新掀起一陣漣漪。
「一個人到處跑,不擔心遇上壞人?」她眼角一瞥,「哇!你挺有錢的,住這麼豪華的地方。」
剛才忙著祭五臟廟,她還來不及瀏覽這間大而雅致得不近情理的屋子。
清一色大理石建築,牆上貼著乳白色浮雕壁紙,歐美進口的桌椅、燈飾,波斯地毯……嗯,處處透著蹊蹺,可疑!
「我媽媽留給我的。」他不覺得有掩飾的必要,「她來自美國西雅圖,在香港結識我父親,愛上清邁這塊原始末被胡亂開發的土地,用掉半生積蓄,買下這棟屋子。一年前她罹患重病,我是唯一的繼承人。」
原來如此。饒是她多慮了?
「很抱歉,我不知道……」
「沒關係。」他眼神一閃,在如此妖嬈的女人面前,他連掩飾些許隱私,都顯得笨拙。
「有沒報紙?中文或英文的。」唐蓉急於想知道,她的任務是否順利達成,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噢,附近雜貨店應該有賣。」傑瑞原希望一個人安安靜靜回來住幾天,什麼都不管,也不在乎。等後天他母親的忌日過後,他就準備返回香港,繼續未完成的學業。
所以這些日子,他不看報紙,不看電視,只是一個人拿著相機,循著童年踏過的足跡,尋找遺忘已久的回憶。
唐蓉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他回轉,無聊地在屋子裡四處瀏覽。
房子是兩層樓的小型別墅,共三個房間:一間書房、一間儲藏室、一間臥房,嚇!只有一間臥房,那昨晚傑瑞睡哪?
唐蓉不自覺臉面一紅,陡然瞥見沙發旁放了一隻睡袋,不禁暗罵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怎麼還沒回來呢?雜貨店應該就在前面轉角呀,他沒道理走那麼久還沒到。
唐蓉推開紗門,觸目所及是滿園奼紫嫣紅、落英繽紛,呵!這麼美的庭院,傑瑞怎捨得離開,負笈到香港求學?
咦?!前廊石階上坐著的不正是他,他在那裡做什麼?
唐蓉好奇趨前,調皮地想嚇他一跳,故意放輕腳步,躡足而行。
赫然發現他已慘白灰敗著一張臉,握著報紙的手顫抖得好厲害。
唐蓉瞄了一眼頭版:
大毒裊高建成遭擊斃於自宅內,身後遺留數億財產……
她抿嘴微微一笑,可以想見泰國警方現在一定疲於奔命,期望找出兇手。
「嗨,你還好吧?」怪了,人家死掉關你什麼事?犯得著難過成那樣。
「短期內恐怕好不起來了。」傑瑞鼓起勇氣向她坦白:「我必須再到美斯樂一趟,然後兼程趕回香港,辦理休學。」
「為什麼?」
「因為我唯一的兄長死了,他無子無女,在道義上我有責任去幫他料理後事。但我不願讓旁人以為我是為了他的財產才留下來,所以希望在盡可能的最短時間內,返回香港結束學業,從此與高家不再有任何瓜葛。」
唐蓉像被當胸擊了一拳,驚愕不已。「你是說高建成是你的哥哥?」
傑瑞黯然點點頭,「同父異母。」一顆晶瑩的淚珠滾燙地由眼角滑落。
唐蓉看著他,霎時百味雜陳,心中無比紊亂。
老天爺又再次開她一個大玩笑。該死!如果傑瑞知道他唯一的兄長就是喪命在她手裡,將會作何反應?
才幹完第一票,她已經深深厭惡起這種刀口上舔血的勾當。
「我陪你回去,也許……能幫點什麼。」
身為殺手,她又犯下兩大禁忌:其一,婦人之仁,多管閒事;其二,重返做案現場,易露馬腳。
就因為傑瑞善良純真的心,籠罩她週身的冰霜一寸寸被融化了。
「謝謝你。」他意味深長地望住她,雙手不自覺地搭上她的臂膀,登時觸電似地把手縮回,這種舉動,對她天使般的雍容是罪無可逭的褻瀆。
換上傑瑞的媽媽遺留下來,略為寬大的衣褲,唐蓉素淨的臉蛋,彷彿又回到五年多前,那個可愛清純的少女。
突然,有一種尖銳幽微的聲響驚擾了她。唐蓉很自然地看看手上的表,那是一個製作精密的傳呼器,午夜十一點,張冀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