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希嗦嗦地打開油紙包,一股餅香味傳了出來,裡頭赫然擺著兩式糕餅。鳳翎一把將餅推至男子擱在桌上的手前面,眼帶期盼的瞅著他。
男子視而不見,依舊讀著書,手卻有了動作,拿起一塊餅、吃了一口後便放下,雲淡風輕地丟下兩字評語:「太甜。」
「太甜!」瞪大了眼,鳳翎難以置信地拿起男子方才吃的餅,也咬了一口……「被你這麼一說,似乎真的太甜!為什麼?」她秀眉顰起,露出一個與她的美艷一點也不搭調的煩惱表情,然後自言自語起來:「唔……這餡是我用杏實煮去外皮,再放到盆裡燜至漲大,最後用沸水汆過,再加入白糖、蜂蜜、蓮子、桂花一起搗爛,我明明已仔細測度過糖與蜜的份量了啊……」
「問題在桂花。香氣濃郁會增加甜意。」男子將書翻了一頁,緩緩開口。
「哎呀!我怎地想不到?一定就是桂花惹的禍!下回糖要記得少放些!」她的相公又輕而易舉的幫她解決一個問題。「相公!那這餅要取什麼名才好?」
「杏花別名艷客,桂花又作窈窕花,就叫美人餅吧。」他表情難解的望了她一眼,又轉頭繼續看他的書。
「美人餅!好名字,不就是指這餅像美人一樣美好嗎?」得到了滿意的結果,她又磨著男子試吃另一式餅。「相公!還有這個。」
「藕煮過頭,口感太軟。」
「是嗎?」他餅還來不及放下,鳳翎抓著男子的手便湊上去吃了一口。「真被你說中了,確實太軟!看來我灶火的控制仍不得法。嗯,近來面的價格一直漲,我得當心點用。那,相公……」
像是未卜先知,男子在她問下一個問題前,悠悠地道:「藕隱玲瓏玉,花藏縹緲容,此餅就叫玲瓏玉好了。」
想不到這雅致的名字並未引起鳳翎的好感,她苦著臉望向他。「相公,『玲瓏玉』三個字聽起來就好難寫啊!」
一想到每次新取餅名,相公便會要她學寫餅名的用字,她就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方才美人餅的「美人」兩字她已經會了,筆畫少又好辨認,但「玲瓏玉」光憑感覺就知道是極難纏的三個字。
「沒得商量。」男子終於放下書正視她,嚴正的口氣更添威儀。
「是!蕭子暮老師,學生受教了!」
鳳翎裝模作樣地行了個揖,低垂的美顏卻不甘願地低聲咕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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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他不愛她。
鳳翎偷偷地由書架夾層拿出一卷畫軸,放在桌上攤開,畫裡是一個長相細緻婉約的女子,氣質清秀出塵,眉如遠山,鳳眼微翹……這樣的才叫美人啊!不像她眼太大,鼻太高,性子更是魯直,和細緻婉約一點也構不上邊。過去在山寨的時候,就算她有個當寨主的爹,人人還是衝著她野丫頭、野丫頭的叫。
「妳知道嗎?他真正愛的是妳。」撫著圖上的美人,鳳翎一直堅信自己的想法。
畫裡的人兒名喚張玉雲,比她大上幾歲,兩人同在山寨裡長大,鳳翎才剛懂事時,張玉雲便被選進皇宮裡做宮女,當時的皇帝是洪武帝朱元璋。幾年後輾轉聽說被繼位的建文帝朱允炆寵幸,直到燕王朱棣率「靖難軍」攻入南京篡位成功,皇宮大火,眾官員嬪妃及宮人四散奔逃,便再也沒有張玉雲的消息。
然後,蕭子暮來了,帶著這幅他親繪的畫像而來,指名要找張玉雲,卻得到了她沒有回寨的消息。他不凡的氣韻及談吐,是鳳翎從未見過的,他才在寨裡待了幾日,燕王朱棣便正式即位,定隔年元月為永樂元年,山寨也莫名其妙地被安上一個「叛亂」的罪名。一夜之間,大批官兵擁上山頭剿寨,幸得蕭子暮妙計疏散寨裡居民,大家才保住小命。
當時到處是一片混亂,鳳翎還記得那是又熱又黏的七月,在那種難過的日子裡逃難,蕭子暮指揮若定的大將之風,令她再也無法將眼光從他身上移開。而他絕不離手的,就是張玉雲的畫像。所以鳳翎相信,他真正的心上人,定是張玉雲無疑。
山寨被剿後,她力戰重傷的爹——同時也是山寨的寨主,與蕭子暮一夜詳談,鳳翎費盡心思也偷聽不到什麼,翌日,蕭子暮便提出了要迎娶她的請求。
他明白的告訴她,這是權宜之計,他娶她,只是想整合紛亂的人心——當然她有拒絕的機會。
可是她答應了,只因她好想親近他,好想好想親近他……不管他的動機是什麼,只要能日日看見他,這就夠了。
一年過去了,張玉雲的畫像被他收藏得好好的,他,還是不愛她……
「躂、躂……」平緩而穩健的腳步聲傳來,鳳翎心一驚,忙捲起畫軸放回原來的地方,正襟危坐在書桌前,拿起桌上的毛筆。
「練好了嗎?」咿呀推門進來,蕭子暮看到一整張空白的紙,眉頭直覺攏起。
「我……我還是記不起來。『玉』字我還勉強記得,『玲瓏』二字就……」這倒說得是真話,鳳翎一臉無辜,小心翼翼地覷著一臉嚴肅的蕭子暮。
「坐好!」微微一喟,蕭子暮定到她身後,左手隔著她扶向桌面,另一手包覆住她持筆的右手,就這樣將她困在他與書案的方寸之間,一筆一畫的教:「執筆要指實掌虛,落筆要平穩,藏鋒、頓筆……最後側於右方,收筆,這便是個『玲』字。」
鳳翎細細地感受身後傳來的溫熱及握住她右手堅實的力道。她不愛寫字,但卻很願意讓他教,只有這個時候他是主動貼近她的,她可以假想自己正被他擁抱,被他呵護,即便已被他教了不下數十個字,她仍是會因他一個小小的觸碰而雀躍。
她真的好喜歡他啊!平時都是她硬要抱住他,或許有些失禮,但他從未推拒過,就算是一廂情願,已令她自得其樂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