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厲害,從早上的婚禮到現在都不覺得累,工作工作再工作,他這個重症病患比她這位無病無痛的正常人強得多。
孟穗是累癱了,可孟姜不在,她無法成眠。從小她們一起擠嬰兒床和搖籃;大了同睡一間房,沒有她的呼吸,睡眠少了成形因素。
孟穗正襟危坐,一本雜誌從頭翻到尾,快被她翻爛了。某某小開尋歡碰上老婆抓好、某某明星和某某富商鬧緋聞,她實在不感興趣,早知道,應該在樓下巷子口的租書店,租幾十本漫畫帶出門看,像薔薇之戀啦、靈異教師啦,有意思多了。
望望手腕上的褪色老表——十二點鐘,大姊和孟姜都睡了吧!大姊明天要上班,孟姜還在等她的電話嗎?沒有她陪,孟姜不曉得能不能睡好?一大堆問題在她肚子裡兜著,兜得她消化不暢。
終於終於,她的坐立不安、她的頻頻看表,影響到盯著計算機屏幕的男人,他的反應是眉尾梢揚,眼球向右一滑,然後又回到眼眶正中央。
他看見她了?他沒看見她?他看見她了?他沒看見她?
沒有玫瑰花瓣可以數,孟穗只好用自己的手指頭來數,數出來的結論是——他沒看見她。原因很簡單,她的手指是偶數,而「他沒看見她」這句話排在後面。
既然他沒看見她,孟穗把話再度憋回肚子裡。
楊名揚撇撇嘴問:「妳不舒服?」
「我……我想吃泡麵。」胡亂塞個理由,她不相信飛機上能變出一間7-eleven,賣她一碗「來一客」。
「嗯。」
名揚點頭,沒起身,在座位上按下鈕,不多久,空中小姐快步走到他身邊,再兩分鐘,一碗熱騰騰的泡麵出現在孟穗面前。
沒搭過飛機的孟穗眼睛睜得老大,神跡、神跡,原來台灣三步一家的7-eleven在飛機上也有開分店。
端著泡麵,暖暖的熱氣烘熱了她的手心,泡麵的香氣蒸著她的鼻息,感動、好感動哦!
就說嘛,大同世界很美麗,為服務客人,商家竭盡心力;為她無聊的借口理由,不熟悉的丈夫為她送來暖意。要是換成孟姜,她早早淚流滿面,可惜她的淚腺不發達,紅眼已是她最大限度。
關掉計算機,楊名揚稍作休息。
趁這機會,應該和他的新婚妻子討論討論未來的「家庭生活」了,抬眉,他竟發現孟穗紅著眼盯看泡麵。
不過是一碗泡麵,又不是一出梁山伯與祝英台,何必弄得這麼感動?
「為什麼不吃?」他的口氣有點粗魯。
「我……吃不下。」孟穗說實話。
既然吃不下又要麻煩他,臉色微變,名揚接手泡麵,兩三口,把一碗熱騰騰的面吞進胃裡。
回眸,都幫她吃掉了,她還滿臉臭,名揚受不了,問她:「妳還有什麼事情?」
「我很想打電話給孟姜,可是我知道不行的,沒關係啦……」
就算飛機上的7-eleven有賣電話卡,總不會連電話都有得打吧!
沒想到,名揚居然從皮夾裡取出信用卡,拉出座位旁的電話,刷卡、按鍵,然後……然後她聽見孟姜沒睡飽的聲音!
他一定是聖誕老爺爺,不然就是有求必應的土地公!
「妳不是想講電話?」
名揚遞過電話,孟穗興奮地對孟姜說不停、笑不停,拉里拉雜,從「到美國不只兩個小時」,到空中小姐的7-eleven和無聊雜誌,孟穗鉅細靡遺。
楊名揚瞄她,開始懷疑相親時,應對得宜的聰明女子是不是眼前這個?
她應該是……家中經濟不好、沒見過世面吧!他應該公平點,不該將孤陋寡聞拿去倒扣她的智商分數。
孟穗掛上電話,一個鐘頭的通話時間,大概只花掉他……上萬塊錢,嫁給有錢人的好處再次顯現。
回頭,孟穗對著她的土地公丈夫微笑。感恩哦!
「你在生氣嗎?」
眼眶中紅色素褪去,孟穗的大眼睛盯著他冷冰冰的五官。
「沒有。」
他的話比他的臉更冷,大約……嗯,零下七百℃,是不適合生命體生長繁殖的環境,不過對於微笑無礙,於是,孟穗滿面春陽。
「不要生氣哦,生氣的人容易老化,人生在世有快樂也有痛苦,你必須學會重視快樂,忽略不愉快,否則你的日子會過得比誰都辛苦。」她是慈濟功德會的成員。
這番勸說,讓楊名揚更不爽,濃眉一擰,擰成兩道食物中毒、胃絞痛的毛毛蟲。
「我不是在說教,我是為你好,常常保持微笑能開闊胸襟。」說著,她的小手伸上他的臉,為他順過兩道粗眉。
同時間,商務艙裡響起一陣倒吸氣聲。
她、她、她……居然敢去碰老闆的臉,那是他的男性尊嚴啊!
想也不想,楊名揚用上了力甩開她的手。
孟穗沒注意到疼痛,因為她把重心擺在一群面目怪異、表情畸形的男女身上,他們擠眉弄眼,嘴歪鼻斜,好像中了唐門梅花三笑散。
「你……不舒服嗎?」不曉得空中有沒有二十四小時的藥局?
「沒有,我只是、只是……有點暈機。」被點名的員工說。
「你等等,我去問問空中小姐有沒有賣藥。」說著,孟穗模仿名揚的動作,去按從剛才就很想試試的按鈕。
果然,五分鐘不到,藥送來。
他錯在哪裡啊?不過是倒抽一口氣,就被逼迫吞下暈機藥。
「還有誰需要服務?」孟穗玩服務遊戲玩上了癮。
話問出,所有員工急忙拉起毯子蓋住自己的頭臉,裝睡。
「他們都累了,你累不累?從上飛機你就工作,辛勤是好事,可是過度勞累會傷身……」而且他是快死的男人,賺那麼多錢做什麼?
唉!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金銀忘不了,終日只恨聚無多,聚到多時人歿了。曹雪芹這打油詩就是專門在寫他這種人。
名揚看著說話說得眉飛色舞的孟穗,想和她溝通未來的念頭冷了冷,轉過頭,他不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