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淺淺地一笑,她習慣在這種場合沉默。
「安慈,看電影?『康柏向她走去。
「不!回家!」安慈看小曼一眼。「從華西壩回來?」
「是!我去接小曼!」康柏很坦白。
「又休假?」她再問。
「嗯,三天!」他點頭。
她笑一笑,看看小曼。
「有空到我家打網球,一起來!『她說,揮揮手,帶著同學走了。
小曼一直望著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見。
「康柏,我感覺到,你傷了她!『小曼說。
「或許傷了她,」他沉思。「只是自尊,不是感情!」
小曼一怔,是嗎,是自尊不是感情?
「你知道嗎?有一種人把自尊看得比感情更重要!」小曼似有所指。
「她,或是你?」康柏問。
「你以為呢?」她依然笑得又淡又遠,飄飄渺渺的真是難以捉摸。
「我以為——不僅她和你,該包括所有漂亮又驕傲的女孩子!」他十分瞭解地。
「傷了感情只有自己知道,傷了自尊——」小曼搖搖頭。「所有的人都看得到,明白吧?」「明白,面子問題!」他笑,「女孩子的面子問題!」「難道你不在乎面子?」她斜視著他。
「我很實際,面子對我不重要!」他半真半假地。
「你所謂的實際是什麼?」她問。
他揉揉鼻尖,沉思半晌,他預備說真話。他知道,小曼這樣地問,表示她想進一步瞭解他,他願把握這機會!
「在廣州的家裡,我只有一個母親,」他說得很遠,很不著邊際似的。「我四歲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我們的日子過得很辛苦,也許這就是我注重實際的原因!」她不響,很仔細地聽著。她從來不在乎朋友是否富有,她喜歡他的坦白。
「母親一直希望我做個教員,可是我個性不安分,」他又說,有些自嘲地,「在學校的成績又不很好,中學畢了業,看見空軍招考飛行員的廣告,我就不顧一切地考了!」
「只為考空軍而考?」她皺皺眉。「沒有其他志向?」
「嗯——」他拖長了聲音,撫弄著眉心。「當初並不是為愛國,這是實話!空軍——很時髦,很帥,很出風頭,賺的錢又多,不是正適合我嗎?」
小曼心中有絲失望,卻不表露出來。她一直嚮往一個外表出色、內在豐富的男孩子,但——康柏看來並不是這樣,他的內在與他的出色外表不配。
「你自己從來沒有——志向!」她忍不住問。
「志向?」他聳聳肩。「以前我想學泰倫鮑華,成為萬眾矚目的明星,現在當然不可能,我只想往上爬!」
「往上爬?」她再皺眉。「你已經是騰雲駕霧的人了,還要往上。」「我要站在地上時,也出人頭地!『他肯定地,」好像你父親,名重一時,富甲一方!「」你很貪心,知道嗎?「她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意見。」爸爸奮鬥了三十年,白手興家,你呢?「」我想不勞而獲!「他笑著開玩笑。
「離譜!」她搖搖頭。「小心你這種心理害了你!」「不會,不會,」他一連串地搖頭。「除了重實際,別忘了我也重感情,我會為感情而犧牲一切!」
「這不矛盾吧?」她笑起來。
「的確矛盾,『他們已到了』蜀一『電影院。」不僅矛盾,對著你簡直還顛三倒四呢!「
「瞎扯!」她瞪他一眼。
康柏把腳踏車寄在電影院的後門處,只拿下了掛在龍頭上的雪濤干。
「這是什麼,剛才那川娃兒送的?」他拎到小曼面前。
「什麼『川娃兒』?別這麼叫沈欣!」她搖搖頭。「我雖不是四川人,生在四川也該是川娃兒咯!何況,沈欣可能比你大!」
「怎麼可能,大學生怎會比我大?」康柏怪叫, 「我今年二十五歲了!」
「沈欣是華西協合大學醫科的,他二十六或者二十七,」小曼始終保持微笑。「你知道手上的雪濤干是什麼嗎?」
「一種豆腐乾?」他問。
「用望江樓的雪濤井水做的,」小曼解釋,「那裡井水特別清,特別好,連泡的茶都特別香!」
「有這樣的事?又不是神話!」他不信。「井水名叫雪濤?倒是香艷呢!」
「不許胡扯!」她白他一眼,即使是白眼,也叫人心悅。「雪濤井底據說是銅質的,平常扔個硬幣進去會丁當響的,以前有個名妓叫雪濤,據說為情在此投井而死,後人就以她的名字作為井名。」「所以用那井水做的豆腐乾也要美其名叫雪濤干了?」他似乎永遠正經不起來。
「不是美其名,是名符其實的好吃!」她斯文地打開一小包。
「試試嗎?」他果真拿一塊嘗嘗,一邊嚼一邊品味,像是入神的模樣,也不知他是真心或是假意。
「果然名不虛傳!」嚥下最後一口,他說。
她看著他半瞇著顯得很不正經的眼睛,突然問:「你的眼睛不能好好地睜大些嗎?」「不能!」他怔一怔,又說,「不能!」「為什麼,有毛病?」她奇怪於他的一本正經。
「不——」他靠近她耳邊,壓低了聲音。「我有近視眼,不瞇著看不清!」她點點頭,心中恍然,正預備叫他進場,忽然發現他臉上可惡的促狹的笑容,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原來你騙人!」她漲紅了臉,形容不出的嫵媚在眼波中蕩漾。「空軍怎麼可能有近視眼?你——真壞!」
他被她的美色吸引住了,一時之間回不了神,心胸之間奇異的漣漪一圈圈的擴大,擴大,他覺得彷彿置身柔波,置身雲端,懶洋洋、軟綿綿地,永遠不想移動了。小曼的嫵媚,小曼那句好有風情的『你——真壞』,使他真是——失魂落魄了。
「小曼,」眾目睽睽、大庭廣眾之下,他竟然忘我地抓住她的手臂,「小曼,我——」「哎——」小曼手臂一甩,甩開了他,也甩開了眼中的嫵媚,她迅速地恢復了恬適,端莊。「康柏,你怎能——這麼沒有禮貌!」他怔一怔神,把那飄得好高、好遠的魂魄抓了回來。他也發現人們的異樣眼光,畢竟——小曼是個保守的大家閨秀,他也不願驚世駭俗,拉著小曼,匆匆忙忙鑽進了黑暗的電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