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震似乎已嚇傻了,他呆怔地望著康柏,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康柏是旁觀者,比較能夠保持鎮定,他輕輕地翻開康楓伏在地上的身體,他看見鮮血從她右胸部汩汩地流出來。
「快!要送醫院!」他站起來張望,身邊只有小曼——她站得較遠,她怕見血。「小曼,到『津津』去找同學出來幫忙,還有——啊!基地交通車停在那兒,叫同學通知司機開車過來,要快!」
小曼深深吸一口氣,強抑跳動劇烈的心——轉身就跑。她在想,前後不過幾分鐘的事,剛才還活生生、光彩奪目的康楓,現在卻已生死未卜的倒在血泊中,人生中真是充滿了這麼可怕、未可預料的突變嗎?這些曰子裡,她怎麼淨是遇到這些血淋淋的事件,先是吳育智,再是康柏,現在又是康楓,這——可是預示著一些——不吉祥?
跑進「津津」,她努力以最快的速度說了發生的事,邢樹人招呼了幾個同學,又有人去通知交通車司機,他們一起奔向出事的地點。
在那邊,韋震臉色慘白的斷斷續續地把經過說出來,他說,是一個穿短打裝的年輕人做的,他還肯定這是康楓以前的男朋友主使的!
「一定是他!」韋震恨得咬牙切齒。「除了他,沒有誰會傷害康楓,他得不到就毀了她,我——要找他算賬,我要跟他拚命!」
康柏捉住了他,不讓他在激動中輕舉妄動。交通車開過來,同學們也來了,他們全是在空中火線上拚命的人,對受傷流血原不當一回事,他們很小心地把康楓移上車,但——他們心中都激憤,他們不能忍受別人的公然欺負!
對付康楓就等於對付韋震,對付韋震就等於對付他們每一個飛行員,他們絕不能忍受!
邢樹人和另一個同學陪韋震送康楓去醫院,剩下的幾個年輕人沉默地圍站在馬路邊。剛才四散逃走的人群,又慢慢地湧回來看熱鬧,女明星康楓受重傷,有人公然向飛行員挑戰——於是就更加熱鬧得不可收拾,誰都變成目擊者,誰都有自己的一套說法「找他們算賬去!」一個同學恨恨地說,「公然欺負到我們空軍頭上來!」
「絕不能罷休!」另一個說,「回基地搬所有同學、隊友出來,跟他們拚命!」
「他們是『袍哥』『舵把子』,不能魯莽!」康柏說。他比較冷靜,可能他早知道對方底細。幾個同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袍哥、舵把子怎麼樣?開了飛機去炸死他!」先開口的那個說,「媽拉巴子,誰讓他在老虎嘴上拔須?」
「他們並沒有對付韋震。」康柏搖頭。「他們是手下留情的,我看——這個事還是韋震自己做主!」
「也對!」同學同意了。「無論他怎麼決定,狗娘養的才不幫他!」
「我現在去醫院,晚上到靜安別墅通知你們情形!」康柏看看—邊的小曼。「你們等消息,千萬不能輕舉妄動!袍哥和咱們空軍河水不犯井水,何況他們對社會有安定作用,我怕會把事情鬧大就不好了!」
靜安別墅是空軍休假人員的休歇處,是比較高級的旅館,幾乎所有沒有家的飛行員都住在那兒。
「鬧大就鬧大,」一個同學不平地,「難道我們的人就這麼白白被人欺負嗎?」
「事情並不單純,我相信——康楓必有理虧的地方!要不然他們下手不會這麼狠!」康柏說。
「好吧!你快去醫院,我們會等你消息,」幾個同學又回到「津津」去。
康柏默然走到小曼身邊,她看來情緒受了很大的波動,上午開朗的笑容已不復見。
「一起去醫院看看,好嗎!」他望著小曼。
「不——我回家等你!」小曼臉色有些蒼白。「我不想看——我覺得很可怕!」
「很抱歉,小曼,」他真心地說,「當時情形非幫忙不可,周圍只有我一個是同學,我無意嚇著你!」
小曼搖搖頭,再搖搖頭,突然:「可怕的不是那些血,不是那槍聲和傷害,」停一停,她再說,「是讓我看見不專情的報應!」
康柏一怔,不專情的報應?小曼已逕自跳上一部黃包車,她似乎想——急於離開。
「我會一直在家裡,辦完事—你來!」她去了。
不專情的報應?他仍在想,真有報應嗎?
康柏到醫院之後,不曾到雲公館,不止如此,一星期來,他沒有出現在小曼面前。
小曼心中有奇異的不安,那莫名的懷疑也更濃了,康柏近來——是有些特別,他有什麼理由不見小曼呢?他們之間沒有爭執,沒有誤會,一切都好好的,他怎麼——哎!他托之翔帶來兩次口信,說他替同學警戒,不能進城,但——他連續警戒一星期?
昨天星期六,之翔沒回家,康柏也沒出現,小曼忍住打電話去基地的衝動,她去找小怡。
或者,她精明的大姐能幫她?
「姐夫警戒?」小曼不落痕跡地。
「昨天之翔和幾個隊友飛去蘭州,今天中午可以回來!」小怡說,「大概康柏跟他們一起!」
小曼放心些,原來去了蘭州,康柏和之翔同隊,當然是一起去的了!
「最近姐夫比較忙嗎!」小曼再問。
「也不見得,空襲少了,出任務倒多!」小怡在給孩子換尿片。「上星期還有個笑話,晚上大家都睡了,也不知道是誰誤觸警報器,所有的人都從床上跳起來,來不及穿衣服就往飛機上跑,多數的人只穿背心短褲,好一點的穿睡衣,就這麼起飛了!」
「警報來了要起飛,作戰?」小曼不懂。問號在她黑眸中跳動。
「人躲警報,飛機也躲啊!難道停在那兒被日本鬼子炸?」小怡笑了,「一些跑得慢的人知道是誤會,那些跑得快的已爬上飛機起飛了,他們飛去重慶『白市驛』機場,背心短褲的也不敢下飛機,就這麼坐了一夜,又冷又累又尷尬,飛回來才知道鬧了最大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