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搔搔頭。怎麼玉心問的是這種不相干的?「是很喜歡啦!」
「你為什麼這麼喜歡穿花襯衫呢?」她替他拭去額角的汗。
「也沒為什麼。小時候我那個老娘不怎麼照顧我,平時都是跟隔壁的老芋仔(老兵)討他不要的衣服給我。那些襯衫不是白色就是青色,又洗得爛爛舊舊的,所以我從小就夢想有一天能隨自己高興,買一堆漂亮顏色的衣服來穿。」
「所以,你是喜歡的。」她輕嗯一聲,撫撫他臉頰上的擦傷,像自言自語。
「不過妳買的衣服也很漂亮。」
「但那是我選的,並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她深思道。
他們真的在討論襯衫嗎?江金虎突然不那麼確定了。
她盯著他胸前的鈕扣半晌,又是一段令人心慌意亂的沉默。
好吧。就是這樣了。如果這樣的日子讓他感到開心,那麼,她就會陪他一起過這樣的人生。
出生入死也好,打打殺殺也好。因為她是他的妻。
若這樣的生活太過危險,那麼她就會盡自己的一切力量,不讓任何事發生在他身上!
是的,她會保護他,一如他也無數次以自己的生命來保護她一般。
他們兩人的生命,早就在兩年前,緊緊交繫在一起。
她再度漾出江金虎曾經見過的美麗笑靨。
不,這次更加燦爛得讓人無法逼視。
「好,阿虎,以後我就全買花襯衫給你穿。」
「咳,妳不用勉強……」
「不勉強的。」她溫柔搖首,誠心誠意地說,「其實你穿花襯衫本來就比較好看,我之前是故意鬧著你玩的。」
「真的?」
「真的。」她笑著點點頭。
江金虎又咧出那個巨大的傻笑。
不愧是他虎霸子的好老婆,又美又善解人意,他真是太幸福了!難怪他會這麼愛……
慢著,什麼?他在想什麼?他在想——難怪他會這麼愛她?
去去去,他奶奶的!真是肉麻到極點!
英雄好漢,想什麼情情愛愛的?沒出息!他挺了挺胸,重振昂揚的男子氣概。
「條子來了!」遠方突然響起小方的驚喊。
隨即,霧夜的海面響起一長聲悶頓的「嗚——」,投射燈突然亮起,殺往海岸線上。
「海巡隊的人也來了!」才一轉眼,玩笑語態完全消失,江金虎沉著地朝兄弟們喊,「我們退!」
「周金塗和他手下怎麼辦?」
「春和堂的人會對付他們。」她立刻接口。
「他們手中還有一批女人。」江金虎陡然想起。
「放心,兩方都來不及把人載走的,警察會送她們到臨時收容所去。等待遣返。」她的時間全算得剛剛好。「我們先走要緊。」
江金虎振臂一揮。
「好,大家退!」他低頭囑咐她,「妳先回車上去,我斷後,確定兄弟們都跟上來了。」
現在,梅玉心已經完全懂這個男人了,所以她沒有試圖阻止,她只是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嘴角,轉身和幾位兄弟跑開來。
「江金虎!」一聲怒吼。
梅玉心猛然回頭。
周金塗!
原來方纔他一直假裝成昏倒的手下之一,趴在地上佯裝。
「你這個忘恩負義、吃裡扒外的小子!」周金塗的五官,在海巡隊強光的照射下,扭曲猙獰。「早知道我六年前就殺了你們!」
不對。
阿虎已經跑開了一小段路,來到空曠的地方,四處沒有任何可以遮蔽之物。而且,他手上沒有武器!
周金塗獰笑一聲,緩緩舉起手中的致命槍管——
梅玉心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先是白光一閃,再是「砰」地一聲巨響,然後,有人倒下來了。
她眨了眨眼,發現入目的是滿天黑彩與星雲。為什麼她的角度是看著天空的呢?
一陣痙攣攫住她,她劇烈地在沙灘上扭曲。
原來是她倒下來了!但是,周金塗瞄準的是她丈夫啊!為什麼是她?
「玉心!」江金虎眥目欲裂,撲身搶起地上的一把手槍,砰砰砰連三發。
南方一霸周金塗當場斃命。
第一波劇烈的疼痛稍稍減緩,她模糊感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摟進一個溫暖的懷裡。
啊,好多了。她剛才正覺得冷……
然後她明白了,為什麼中槍的人是自己。
在千鈞一髮之際,她想都沒想,往前一閃擋在槍口與丈夫之間。
「我從不知道……有一天……我也會……為了別人……不顧自己的生命……」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玉心,妳撐著點!」壯碩的身體抖得比她更厲害。
「這種……捨己為人的事……好蠢……我以前……向來不屑做的……」
「乖,我馬上送妳去醫院!」江金虎用力按住從她小腹不斷往外滲出的鮮血。「快來人!拿塊布給我!」
「不過……感覺還不壞……」另一陣痙攣攫住她,她在丈夫懷中扭動蜷曲。
趕上來幫忙的小弟,震驚地看著他們的大哥,生平第一次在他們面前流淚。
「快把車備好!」火速纏緊她的小腹,盡量阻止出血速度,江金虎一把將妻子抱起,衝向停在遠處的轎車。
她疼得掉下淚來,讓他心如刀割。
「阿虎……好痛,真的好痛……」
但願她能講出另一句更有智慧的遺言。
失去意識之前,梅玉心模糊地想。
尾聲
「醒了?」
眼未及睜開,一個溫暖的吻已落在唇間。
病床上的人浮起一絲模糊的微笑,緩緩眨開眼簾。
「你又來了。」
「我來陪妳不好嗎?」
「你每天只顧著陪我,自己都沒好好休息。」她輕撫他眼角的紋路。
醫院雖然替他架加了一張加長型的行軍床,讓他午休時間可以小憩一下,可是他的體型終究不比平常人,長時間窩在那張窄床上,仍然是辛苦了。
「那妳就趕快好起來,快快出院,我就能跟著好好休息了。」江金虎俯身再吻愛妻一下。
他自己以前是一天到晚掛綵送醫啦,但是他的妻子可不一樣。
撇開她生女兒的那一次他不在場,他們真正在一起之後,他僅見她進過一次醫院,而那絕對不是愉快的回憶,從此以後,只要把「玉心」和「住院」這兩個詞合在一起,他就覺得坐立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