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們挾天子以令諸侯,早不是一日兩日之事了,當今年僅三歲的聖上,不過只是個傀儡,這事全朝人人皆心知肚明,朝中大小官員王公貴戚,早就在暗地裡看準了日後之主另投柱國公麾下,且柱國公自先皇駕崩之後,以攝政王之名輔佐幼帝已有兩年餘,算算時辰,也該是脫去攝政王一職正名為皇的時機了。
「但朝中那些親王們……」
閻翟光低首啜飲了一口香氣馥馥的甘茗,「早在前月,國公就已用職權之便,將他們紛紛調離京畿,等他們知道此事想趕回京一挽大局,只怕也是為時已晚。」
這才知曉父親登皇之路,早已在暗中打點妥當的靈恩,不得不回過頭來,訝看著那個在暗中秘密進行此事已久,胸有成竹的冉霄。
閻翟光自案旁取來一隻黃巾布包,將它端放在桌案上,再緩慢拆開,赫然一見,竟是應當擺放在翠微宮御案上的傳國玉璽。
他輕輕將玉璽推上前,「現下,這紙禪位詔書,就只差蓋上傳國玉璽這一步。」
冉霄一掌取來玉璽,翻過璽面,瞠目直視著刻印在印底下的一行細字,那行,只屬於天子之字。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焰心燒得通亮的燭光下,紅光滿面的冉霄,掩飾不住眼底興奮地握緊了手中玉璽,他緩緩站起身,兩手握持著大印,由一旁的閻翟光為它沾上紅墨,再將它印蓋在詔書之上。
兩手攤開即將助他登上青雲天頂的禪位詔書,為此努力了大半生的冉霄,款款咧出一笑。
「這片江山,不該留給你們這軟弱無能的陳氏,它該給的,是真正的英雄。」
恭謹站在一旁的靈恩與閻翟光,在見著已蓋印的偽詔後,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退位禪讓詔書?原來,這就是尚史內大夫寅夜造訪的理由。
自窗縫中窺看幕裡乾坤的玄玉,一雙黑眸,緊盯著父親冉霄臉上的喜不自勝的笑意,再看向大哥靈恩同樣也是喜悅溢於言表的模樣。半晌,他無聲無息地離開了窗外,點地躍至廊瓦上,照著來時路一路悄聲返回西廂樓。
他一直都知道,父親渴望成為亂世之雄,並甚想在擔上英雄之名後,登上人間之巔手擁江山。
遠在先帝未駕崩之前,憑藉著親妹耀封東宮皇后,身為國舅的父親榮晉柱國公、大司馬,因先帝昏庸荒淫不問朝政,自恃位高權重的父親,便藉此出面干攬朝政,數年下來,父親在朝中威望漸升,臣心日漸積湧,眼看先帝仍是一派不問蒼生,國力日漸削弱,於是父親進而有了取而代之的野心。
於是在先帝因病駕崩之後,在皇后與朝臣們的幫襯之下,父親榮爵更上一層樓,身居攝政王,代年僅三歲的幼帝攝政,隨後父親先以偽詔將京畿內將會阻礙他登基的親王們調離京畿,再伺機暗中削弱諸親王兵權,掌握了三軍軍權集權中央後,再進行最後一著登基之棋。
禪位。
面對父親這等作法,他不意外,也早在心底有了譜,只是在今晚親眼見著父親眼底那貪圖權柄的精光之前,他不知父親的慾望竟是如此盛大。
依父親所言,這片江山,的確是不該交給軟弱無能的陳氏皇家,畢竟這些年來,歷任陳帝在治績上並無作為,甚至還一任比一任荒唐,江山易主,只是遲早的事。這片江山國祚,是該交由有能之人來掌舵換代,但掌舵之人,就非得是個英雄不成嗎?
雖說世人都雲亂世造英雄,但英雄這二字,可有人真正想過它的真義?
所謂英雄,來也剎那,去也剎那。
蛟龍競騰,翻竄雲空,看似的確是很輝煌燦爛,但若是不能收攏民心,將這塊江山深深扎根佔據,即便就算是英雄能奪來國祚,一手廣攬江山、足踏九州方圓,日後,御極也恐將不過百年。
返回練劍院中的玄玉,默然抬首看向夜空中橫越天際的星河。
真正的王者,不在權中,更不在勢中,而是在民心之中,若是真要圖個百年江山大計,該著眼的,是百姓。
當院中再次揚起颯急的西風時,玄玉揚手將手中之劍朝身後一擲,霎時流光如星,一葉甫自枝梢上落下的秋葉,未及落地,已遭飛景刺過隨劍定插在簷下樑柱之上,橫震的劍音,在靜夜中,裊裊嗡鳴不散。
他可不願只作個英雄。
ΩΩΩΩΩ
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在那夜內史尚大夫進府秘商之後,暗中籌畫進行奪位之事,便在朝中進行得很順暢,當太后在鳳藻宮假托聖意集合朝中文武百官,宣旨幼帝即將禪位於柱國公、大司馬冉霄時,沒有人想過,那紙聖詔,會是一紙偽詔。
一如冉霄所料,遠在京畿外鞭長莫及的諸位親王,在聽聞將行禪讓禮的消息後,果真來不及趕回京阻止,即使有些親王在事前已收到風聲,快馬加鞭地想帶兵回京以護幼帝之位,可卻紛紛在途中遇上了冉霄事先派出攔劫的兵馬,先遭圍困在京外不說,而後在被擊敗後更被冉霄冠上兵變之罪,並代幼帝削去他們的王爵與兵權貶為庶民。
直至禪讓禮前,京畿腹地全數落在手握兵權與心腹的冉霄手中。
此時此刻,冉霄期盼以久的天子禪讓禮,正在翠微宮內舉行。
跪列在殿中的文武百官們,靜看著遠處高位上,冉霄一人獨挑大樑演出的禪讓戲碼。
急欲登上帝位的冉霄,掩去了眼中的銳光,神情顯得無奈又推讓,即使太后都已代幼帝頒旨禪讓帝位於他,可他沒有急吼吼地前去接下聖旨,反倒是一味地辭讓,萬萬不肯接受。
眼前上演的推辭托讓的之戲,入人心中皆有數,此戲不為誰而演,而是為了冉霄自個兒而演,而在場的他們,除了是看戲的看倌之外,還得出場應應景,聲援一下那個看似百般推托,不願奪人帝位的冉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