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長安……」恍然大悟的玄玉,幾乎掩飾不住話裡的顫抖,「馬上回長安!」
顧長空一頭露水,「回長安做什麼?」
「阻止這樁婚事!」再不回長安懇請父皇撤回和親一事,那一切就太遲了。
說著說著就快步走向門前的玄玉,在未走至門前時,即被突然出現的袁天印給攔在門口。
他沒好氣地看著攔路人,「師傅,讓開。」
「我全聽見了。」神情肅穆的袁天印,動也不動地瞧看他著急的模樣。
「那就別攔著我。」急急想繞過他的玄玉,一刻也不願等,轉眼間又朝門前走去。
袁天印只是在他身後淡道:「王爺,你救不了素節公主的。」
在他的話一出口後,深深倒吸口涼氣的玄玉,不願承認地停下了步伐轉身直向他搖首,當玄玉又想轉過身出去時,袁天印忍不住放聲在他身後大喝,要被親情蒙蔽了雙眼的他清醒些。
「王爺!」
頭一回聽不進袁天印諫言的玄玉,緊握著拳心,用力得指尖都泛白了。
「難道……」他難忍地啞著聲,「難道你要我眼睜睜地看皇姐去南國送死?」
〞你們在說什麼?」原本還不明究理的顧長空,在聽了後,駭然失色地瞪大了一雙眼。
不能任他自毀前程的袁天印,雖是不忍,也還是要他認靖現實,「聖上既已下旨,這事就絕無轉圜餘地,袁某勸王爺還是死了這條心。」
玄玉動作極其緩慢地回過身來,面帶悲淒地看著要他撇手不管的袁天印。
「最起碼……」凝視著他不甘的面容,袁天印只能無情地別過臉,「素節公主還有兩三年可活。」若是聖上在素節公主一嫁過去之後,即派人暗殺好討個戰端,那麼南國不免將起疑心,依地推斷,若是宣王鳳翔能在這些年內整合好太原,那麼聖上的下一步,即是進攻南國。
兩三年……
心痛不已的玄玉聽了,兩眸空洞地瞠大。
「怎麼會……」有些受不住這消息的顧長空,腳下的步子往後倒退了兩步。
「王爺,你若還認我這個師傅,那就依我的話別回京。」逼迫玄玉殘忍的袁天印,進一步地要他斷了那個念頭。
喉際間哽咽得難以成言的玄玉,雖是明白袁天印此舉是在為他設想,但那個將被犧牲的,不是別人,是他嫡親的皇姐,是自小就呵護、疼寵著他的親姐姐,一想到在素節的身旁,還有個同樣視他為親弟的樂浪,他就不知該怎麼教自個兒忍住腳步不回一趟。
在心房被揪疼的那一剎那,玄玉深吸了口氣命自己冷靜下來,試著退一步回想著此事的前因後果,但無論他如何作想,就算是他知道父皇為何會選擇這手段也好,知道惟有如此一來,父皇才有機會一統江山也罷,現下的他,只想問父皇一句……
為什麼是素節?
為什麼……父皇非以殺她來達成目的不可?
「出去。」低垂著頭的玄玉,隱忍至極點,自中迸出一句。
「玄玉………」明白他與素節感情有多深的顧長空,忍不住想勸他一勸。他猛然一吼,「都出去!」
「走吧,讓他靜一靜。」知道他不願把傷口暴露給人看的袁天印,冷硬地拉過一臉慌急的顧長空,直把他紿攙出門外。
「王爺!」他倆才步出書齋,府裡的管家即與他們錯身而過,直在書齋門前大喚。
袁天印一掌攔下他,「什麼事?」
「府外來了個人,他要見王爺……」被下得正狂烈的秋雨淋得一頭一臉的管家,邊擦著臉上的雨水邊喘氣。
「誰?一直覺得不對勁的袁天印,馬上又追著問。
「駙馬。」
裡頭的玄玉聽了,立即打開書齋大門,頭也不回地衝向外頭,來不及阻止他的顧長空,才想追上去,卻遭袁天印按住肩頭。
「袁師傅?」
衰天印歎了口氣,「別追。」
一鼓作氣衝到府門外的玄玉,來到府門處時猛然頓住了腳步,在府燈昏黃的燈影下,他幾乎認不出那個滿面風霜、落魄狼狽的男人,就是月前那個在駙馬府裡興沖沖想見他的樂浪。僅只一個月,那個開朗樂觀的樂浪,已在人間永遠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個縱使萬般不願,卻也還是被迫與愛妻分離的心碎男子。
目光毫無距離的樂浪,面無表情地孤站在滂沱大雨中,手中,緊握著一卷聖旨。
在他腦侮裡不斷回想著的,是那日聖上不顧他們鶼鰈情深、不理會他苦苦乞求、素節哭著遭宮人自府中強押回宮時的種種片段殘景,以及,那張撤了他駙馬,並同時高昇他為河南府車騎將軍的聖詔。
綿密的雨聲掩蓋了所有音息,滴淌拍打在他們心上的回音,擲地有聲。
不知經過了許久,站在階上的玄玉,終於鼓起勇氣一步步地拾級下階,在走至樂浪的面前時,他張開嘴,許許多多想對樂浪說的話,在這當頭,卻是一句也說不出口。「最是無情帝王家……」感覺自己早已死過一回的樂浪,心冷地看進他的眼底,「是嗎?」
像是會刺傷他般,玄玉用力地閉上眼,將他淒愴的目光隔絕在眼簾外,當淒冷的秋風拂過他的面龐時,在他記憶裡那些屬於往日的摺頁,一頁頁地在他心中快速翻飛。
那日長安一別,臨行皇姐還在遠處目送著地上路;兩年前,他即將啟程前往洛陽,捨不得他的皇姐,還暗地裡乘輿親送他到長安城外;在他頭一回識字唸書,是皇姐握著他的手,有耐性地教他寫下一筆一劃;浴沐在夕照下的時分,皇姐牽著他一同走過大街,童稚的他回首看去,夕陽將他們倆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
晚來一陣風兼雨,寒意撲面襲來,沁冷入骨,在這時分,冷風灌進了高懸在府門上的府燈裡,搖曳不定的燈焰乍然熄滅。
疾風勁雨中,不知情的雨水紛紛打落在身上,有若針扎般地疼痛,在眼中的淚霧成形前的那一刻,玄玉彷彿看見了,最後一盞殘留在他胸口裡的親情燈火,已被這突來的風雨狠狠澆熄。